本文为上海大学附属嘉定留云幼儿园教师朱蕾在“‘小游戏·大支点——以游戏为基本活动促进保教质量整体提升’2025年幼儿园游戏研讨会”中的交流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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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的城市”主题活动中，大班幼儿在游览古猗园后萌生了在幼儿园建造一条花石小路的想法。作为教师，我陪同他们展开了探索。建造过程充满惊喜，也不免有迷茫与遗憾。幼儿反复问的那句“老师，我们还造吗”，促使我反思自身在幼儿自主探索中的角色定位、支持方式与教育期待。这场未完成的实践让我重新理解了“与幼儿共同经历”的意义。

01花石小路的建造历程

1.萌生建造小路的想法。

2月下旬，随着“我们的城市”主题活动的开展，我与孩子们一同走进了与幼儿园相距不远的古猗园。行前我们一同观看了古猗园的宣传视频，孩子们对园中的植物、雕塑、古建筑等充满了兴趣，尤其是那条由各色石头镶嵌而成、纹样精美的花石小路。

在游览古猗园的过程中，孩子们对园内的花石小路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们仔细观察路面的纹理，用儿童相机拍摄记录不同的图案。我们还恰巧遇见工作人员正在用水泥和石块修补路面，孩子们好奇地围在一旁，主动询问：“叔叔，花石小路是怎么造出来的？”“石头是怎么固定在地上的？”

回到幼儿园后，孩子们纷纷用纸笔记录自己的发现：小路的图案用不同颜色的石头拼成，需要用水泥修补、加固……令我惊喜的是，孩子们很快将观察转化为行动。在室内“造房子”区角，孩子们不仅用仿真砖块、仿真水泥和石子等搭建房屋，还选取了好看的石子，铺成了一条彩色的小路；在户外建构游戏中，建造古猗园缺角亭的孩子们也尝试用长木板围出一条小路，并铺上圆柱体积木、棱柱体积木……孩子们虽然在游戏中重现了小路，但他们并不满足于此，还萌发了新的愿望：“我们看过工人造路，自己也能造一条真的吗？”这不是一次很好的学习契机吗？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准备给予他们适宜的支持。

2.通过协商组建造路小队。

在萌生建造花石小路的想法后，我和孩子们随即就“小路建在哪里”展开了热烈的讨论。铄铄提议：“可以建在幼儿园里的路上，这样我们以后还能在上面骑车。”小邱补充道：“我们得找有泥土的地方，先挖出一条路，再把石头铺上。”但马上有孩子反对，担心这样会破坏山坡上的草和树。于是，有孩子建议：“不如找一块没有草的地方，树屋后面就有一块地光秃秃的。”这个方案得到了大家的认同，我带着孩子们进行了实地考察，他们对这块空地十分满意。

地点确定后，小昱提出了新的问题：“谁来造花石小路呢？”我想，这个活动源于孩子们的想法，应当由他们主导，于是，我询问孩子们的想法。小昱自告奋勇，表示可以组织同伴一起参与。利用自由活动时间，他拿着纸笔挨个询问，请自愿加入的孩子在纸上签名。很快，一支由7个孩子组成的“造路小队”正式成立，他们还画出了设计图的初稿，迈出了将想法变为现实的第一步。

3.开启充满挑战的造路过程。

3月4日上午户外活动时，孩子们轻车熟路地从农场借来工具，满怀期待地动工。由于泥土太硬,他们挖得十分吃力。不过，他们很快想出了办法，先用水桶浇水湿润泥土，再用耙子松土，最后用铲子挖。孩子们全程专注而认真。3月5日，前一晚的小雨让泥土变得更加松软，小邱和小昱继续挖土，菲菲则在围墙边找来一些鹅卵石，依照设计图开始摆放——用一块黄色鹅卵石做花心，用五块红色鹅卵石围成花瓣。我鼓励菲菲：“菲菲很棒啊，我都能看到花石小路的样子了。”小邱听到后，也主动加入菲菲组，一起用石头拼图案。

一天，保健老师反映有别班孩子经过此地时因泥水流到路上而滑倒，还弄脏了裤子。原来，孩子们只是把石头按在泥土表面，并不牢固。加上雨水冲刷，泥水顺着坡面流到路边，拼好的图案也被覆盖了。我和全班孩子再次展开讨论，共同为小队成员出谋划策。有孩子提议：“可以做一个指示牌，提醒别人这里在施工，有危险。”也有孩子说：“可以围上围栏，防止弟弟妹妹走近摔倒。”还有孩子建议：“还是要用水泥，工作人员就是用水泥固定的，那样才牢固。”于是，孩子们决定将初具雏形的小路铲平，在路旁的大树上挂上指示牌提醒行人注意安全，并在小路的四周设置围栏防止水土流失。

4.建造花石小路出现分歧。

一切重新开始，孩子们表现得十分坦然。这段时间里，有孩子因辛苦而退出，也有新成员陆续加入，花石小路的建造仍在继续推进。3月12日，路基终于挖好了，接下来孩子们准备铺石头。关于如何装饰路面，孩子们有不同的想法。菲菲提出：“我们要造一条和古猗园一样的花石小路，应该先在地上摆好图案，再拿掉石头、铺上水泥，然后迅速把图案摆回去。”但小邱觉得这样太麻烦，而且用深色石头拼出来的图案不够明显，他提议：“不如直接铺一层白色石头，然后在上面画图案。”我问小邱：“花石小路是这样造的吗？你还记得古猗园的工作人员是怎么做的吗？”小邱沉默了。这时，旺旺力挺小邱：“我同意小邱的想法。我喜欢哪吒，我们可以画上哪吒和敖丙的武器，大家一定都喜欢。”面对不同的意见，我想不如让孩子们分头尝试，于是建议：“我们把这条路分成两半吧。菲菲组按照原来的方法继续建，小邱组可以先铺上石头再画图案，不过要先完成设计图。”就这样，孩子们自然地分成了石头组和涂色组。涂色组的旺旺兴致勃勃地开始画设计图，还跑来告诉我：“我设计了一个寒冰锤，画在路上肯定很好看！”我瞥了一眼图纸，淡淡地回应道：“那这一半就交给你们负责完成。”随后继续记录石头组的施工过程。

连续几天，石头组的孩子们都在专注地挑选各式各样的石头，精心拼出一个个小花图案，又用白色石头勾出路的轮廓。确定图案后，菲菲找我帮忙用水泥铺路。之前孩子们提出要使用水泥时，我就上网查询了使用水泥的注意事项，并购买了比较方便调配的水泥砂浆粉。考虑到孩子们可能会吸入水泥粉尘影响身体健康，搅拌环节主要由我操作。不过，若有孩子想尝试搅拌水泥，我也支持他们在戴好口罩、手套，做好防护的前提下动手体验。与此同时，涂色组的进展却几乎停滞，他们的那段路面始终空着。我们偶尔散步经过时，小邱会问我：“老师，我们还造吗？”我轻声反问他：“你们想好了吗？要怎么画？”他摇摇头说：“我再想想。”

5.花石小路的不同结局。

开始铺设水泥了，石头组的孩子们配合默契，他们先小心移开一点石头，铺上水泥后迅速将石头按原样摆回。铺好石头之后，石头组的花石小路基本完成了。与此同时，一直进展缓慢的涂色组终于有所行动。小邱和旺旺找来几个同伴帮忙铺路。他们刚把水泥搅拌好在路上摊开，铺上白色石头，却发现水泥已经开始结块，所以只好不断地加水泥、补石头。待白色石头全部铺完，终于可以画图案了。

几天后水泥干透，石头组已基本完工。细心的菲菲在验收时发现有些水泥渍附着在石头上了，便和同伴尝试清理。他们用湿抹布擦拭，发现效果不佳，随后换用旧牙刷蘸水刷洗，果然有效，便开始认真地清理。

涂色组的孩子们一到场地，就直接从材料架上取出颜料，挤在刷子上开始在白色路面上涂涂画画。我一直专注于拍摄菲菲组的清理工作，回头时才发现涂色组已涂了大半，且各自为政、毫无规划。我提醒他们：“你们的寒冰锤设计图呢？不是已经设计好了吗？这样不商量、各画各的，能看出来画的是什么吗？”孩子们看着杂乱的路面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可可提议：“我们讨论一下每个人要画什么吧。”大家坐下来开始商量，但小邱全程没有说话。

当天，涂色组的潇潇在一对一倾听时对我说：“我们今天涂颜色时，涂到菲菲他们那去了，因为我们没有计划。后来我们讨论了准备画的图案和要准备的东西，打算明天继续。”但实际上第二天涂色组并未继续施工。旺旺转而加入了菲菲组，帮忙刷洗石头。在一对一倾听时，旺旺说：“今天小邱没来，我就去帮菲菲他们了。他们组很好，我们一起把小路刷得干干净净，我很开心。”

几天后在餐后散步时，孩子们再次经过花石小路。小邱轻声问我：“老师，我们还造吗？”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那你们之前涂的颜色怎么办？和组员商量好了吗？”小邱低下头，没有接话。回过神来，我突然意识到小邱不止一次问过我“老师，我们还造吗”，这句话背后藏着一个孩子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或许在等待一个肯定、一份支持，而我却一次次用沉默或反问质疑他的想法，使他与我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果然，那次对话之后，小邱再也没有造过花石小路。

后来，我在回顾活动照片与视频时，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偏心。

镜头里几乎全是菲菲组的身影：他们如何选石头、拼图案、刷洗石头……而小邱所在的涂色组则鲜有完整的记录，组员偶尔入镜，也只是一晃而过。我找到小邱，想听一听他的感受和想法。我问他：“你觉得老师是帮你们多一点，还是帮菲菲他们多一点？”他沉默片刻，轻声回答：“差不多……有时候帮他们多一点，你给我们提了一些意见。”小邱的话让我既懊悔又心疼。我自认为给了孩子自主的机会，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去尝试，但我的偏心让孩子感到不被肯定。因此，小邱反复问“老师，我们还造吗”，不断寻求我的理解和认同，而我真的有些后知后觉了。

02我的思考

一条花石小路的建造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结局。这段与幼儿共同建造的历程，也带给我许多珍贵的发现与思考。

1.关注每一个——看到幼儿独特的光芒。

建造花石小路的这段经历，让我真切地感受到幼儿的敏锐。他们关注教师的情绪、态度和行为，并能从中捕捉到细微的差别。我本应同等地欣赏与支持每个幼儿，但事实上，我不自觉地表现出偏心：对石头组，我总是满怀期待地记录每个细节；而对涂色组，我的镜头总是匆匆掠过。当旺旺兴奋地向我展示设计图时，我只是淡淡地回应，转身却对石头组的作品发出由衷赞叹。这些差别都可能让幼儿感受到“自己的想法不重要”，进而动摇他们的想法。小邱从最初的热情参与，到后来的悄然退出；旺旺从满怀期待，到默默收起图纸。这些变化都在提醒我：每个幼儿都在期待被看见、被珍视，他们都值得被尊重和呵护。

“关注每一个”意味着教师要在教育实践中做到不偏心，真正看见每个幼儿的独特性和内在需求。教师不仅要关注那些符合自身期待的幼儿，更要平等地珍视与呵护每个幼儿的想法，如菲菲想要复原传统花石小路，小邱想要绘制精美图案，旺旺想要参与建造。当教师能够以同样的热忱倾听每个幼儿的声音，以同样的耐心支持每个幼儿的想法，幼儿就能在探索中获得成长。

2.合理期待——顺应幼儿真实的发展。

在教育过程中，教师需要保持合理的期待。回望花石小路的建造历程，我发现自己的期待无形中影响了幼儿的自主探索。当大多数幼儿还在专注挖土时，我注意到菲菲已经开始尝试摆放石头。她的表现让我感到惊喜，我情不自禁地表达了对她的欣赏，这吸引了小邱的注意，他随即放下铲子加入了摆石头的行列。这一行为折射出我内心的迫切，期望他们尽快进入我预设的“正轨”。随着过程的推进，我心中那条“完美的花石小路”的图景愈发清晰。我不经意间通过语言和行为传递着“古猗园的花石小路才是标准”的期待。果然，菲菲表示“要造一条和古猗园一样的花石小路”。而小邱敏锐地从我对两组的不同回应中察觉到我的期待，因而陷入迟疑，难以做出决定。

合理的教育期待，应当顺应幼儿真实的发展需要，关注他们自主探索的每一步。这意味着教师需要放下对结果的期待，珍视每个幼儿在过程中的独特收获。尽管他们的方法看似“不标准”，结果看似“不完美”，但这些真实的探索经历本身就十分宝贵。教育的核心不是实现教师的期待，而是教师期待和支持幼儿在探索中获得成长。

3.即时复盘——贴近幼儿内在的需求。

持续的观察让教师得以看见幼儿发展的连续性，同时也映照出自身教育实践的不足。在这个过程中，教师的及时复盘尤为重要。通过回看拍摄记录，教师能够觉察自己的语言、行为和态度对幼儿产生的影响，审视自身提供的支持是否真正契合幼儿的需求。小邱那句“老师，我们还造吗”的询问，正是在复盘中被我重新理解，使我明白了这是一个幼儿在探索路上感到迷茫、渴望获得关注与指引的信号。

若我当时能在每次互动后及时反思，面对小邱的疑问时也不只是简单反问，而是耐心倾听他关于设计的困惑，或引导涂色组共同商讨如何将设计图转化为现实中的图案，或许就能给予小邱组更适切的支持，让这段未完成的花石小路有一个“圆满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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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我们还造吗”这个问题如同一面明镜，映照出我们教育实践中的盲点。它时刻提醒我们，要以平等的眼光看待每个幼儿，怀着合理的期待，给予每个幼儿以真诚的陪伴和适宜的支持。那条未竟的花石小路将留在那里，它不仅见证着幼儿的探索历程，也将持续提醒我们：看见幼儿，也发现自己。

■本文刊发在《幼儿教育·教育教学》202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