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1日,菲律宾罗哈斯市的晨光穿透椰林,92岁的钟开莱在睡梦中悄然离世。此刻,斯坦福大学的图书馆里,一位学生正翻开他泛黄的《概率论教程》,扉页上那句手写箴言在阳光下闪烁:“真理诞生于对确定性的叛逆。”从上海弄堂到普林斯顿殿堂,从西南联大的“问题学生”到概率学界的“最后一位集大成者”,钟开莱用一生证明:真正的天才从不在既定轨道上收敛。
作者/柏舟 编者/柏舟
从物理系弃儿到数学新星
1938年西南联大物理课堂,院长吴有训的光学课仅十余人听讲,却总缺席一个身影——钟开莱。这位浙江杭州籍的上海青年认为“照本宣科不如自学”,屡次逃课激怒院长。当开除危机降临,他轻巧转向数学系,却在此遭遇更剧烈的思想碰撞。
与华罗庚的“十页纸交锋” 成为联大传奇:华罗庚在课堂推导复杂数论,钟开莱当晚写出十页纲领性批评;华罗庚通宵将其压缩为三页反击,扉页批注:“狂徒当以真理驯服”。
这场较量催生了他对概率论的执着。当华罗庚批评“概率论无意义”,他反诘:“您研究的数论又有何用?”随即转投许宝騄门下——中国概率论拓荒者,亦是同乡前辈。许氏的包容为这颗叛逆种子提供了生长土壤。
一顿饭征服概率学教皇
1945年冬,拖着行李走出普林斯顿火车站的钟开莱,执意直奔镇上最贵的法式餐厅。蓬头垢面的他推开大门,目光瞬间锁定角落的银发学者——瑞典统计学派奠基人哈拉尔德·克拉梅尔(Harald Cramér)。他径直上前:“教授,我研究过您的渐近理论,这里有三处疑点……”一顿饭后,克拉梅尔收其为关门弟子。
更叛逆的学术复仇发生在师从John Tukey时:导师用红笔标注其论文语法错误;他通宵翻遍图书馆,将Tukey所有著作的语法错误悉数标红奉还。这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锋芒,恰似他日后提出的马尔可夫链对偶理论——在对抗中寻找对称之美。
在狭缝中开创新纪元
1960年代执掌斯坦福数学系时,钟开莱的叛逆升华为学派建构智慧:
精准的学术隔离:将概率论讲习班故意与统计学会安排在同一时间,宣称“这样讨厌的统计学家就不会来了”;
教科书革命:所著《概率论教程》以“文学化的严谨”颠覆教材范式,美国数学学会称其“睿智、雅驯、精致,富有人性”;
学派播种机:1981年创办随机过程国际研讨会,2011年该会议设立“钟开莱讲席”——弟子Amir Dembo揭示其真意:“他憎恶统计学表象,却为概率论注入更深的统计内核”。
这种矛盾在他纠正沈从文时显露无遗:《从文自传》中掷爻定生死的概率描述为2/3,他严肃指正:“阴阳爻组合实际生存概率应为3/4”。对随机性的极致敬畏,恰是对确定性的最大叛逆。
眼疾中的光明守望
晚年患严重眼疾的钟开莱,书写变成一场悲壮抗争:早年信件字迹细密如微积分符号,晚年用记号笔涂抹出孩童般的粗大字母;两行交叉的墨迹中,仍坚持与学生讨论“布朗运动路径的不可微性”;失明前最后一封致友人信,用法语写就“of moi”代替“of me”——以语言叛逆维系精神高贵。
他的课堂更成传奇舞台:穿黑色礼服系领结,以花体板书演绎随机过程;用京剧唱腔比拟泊松过程的跳跃性,称“西皮流水板暗合概率密度函数”。
叛逆者的永恒收敛
当钟开莱的300余册藏书于2012年漂洋过海回归北大,一本《富歇传》扉页的铅笔批注揭开他的人生密码:“拿破仑说富歇‘太过聪明’,而我只愿做概率场的自由粒子——方向随机,却终向真理收敛。”这位“最讨厌统计学家”的概率教父,最终以92载光阴完成对随机世界的完美测度:他的叛逆是马尔可夫链的初始状态,纯粹则是永不消散的平稳分布。
来自:老周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