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不法分子就是在用这些‘伪国学’去祸害人。”今年4月,在中康宇明易名堂国学堂“国学大师”天花乱坠的言语攻势下,陆先生报了价值3999元的国学直播课,上课后才发现“大师”换了好几茬,每换一次就建议学员购买新课程,陆先生想要退款却被对方拉黑了。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王女士身上,因为担心孩子发生不好的事情,在直播间国学大师的“建议”下,她分两次给“大师”转账共计19800元,以期为孩子化解灾难,事后才意识到,自己被洗脑了。
聚财气、旺家庭、通事业……在一些直播间的“国学大师”口中,国学可谓“无所不能”,有“国学大师”甚至宣称,“家里亲人失踪,借助生辰八字就能把人找回来”“以后人人都必须会易经,医生不会易经,都不是好医生”。
新黄河记者调查发现,不少国学直播课先是打着“免费”的幌子,背后却充斥着“交费、卖货、卖课”等套路。不少“国学大师”利用中老年人对健康和财富的焦虑,形成一条宣传到免费听课再到线上付费课程的产业链。而在直播间侃侃而谈的“国学大师”,也可能是一两个月速成的“新人”,其所谓的“国学讲师证书”甚至可以在无任何国学知识背景下花200元线下定制。
直播间里的免费课程
国学直播间的“诱惑”
最开始,陆先生对直播间里无所不能的“大师”深信不疑。
作为一名传统文化爱好者,陆先生对易经充满兴趣。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某短视频平台看到一场中康宇明易名堂国学堂的国学直播,直播间的“大师”对易经、奇门遁甲等传统文化颇有研究,一通学习后,陆先生觉得,“大师”讲述的知识能让人“逢凶化吉”,十分靠谱,最终在“大师”的“建议”下,选择订购其后续课程。
当时,“大师”给出的一份定价为3999元的课程体系。陆先生钱不够,对方却表示可以分期付款,陆先生付了2000元钱后,在商家提供的“六合易学堂”平台上开始了课程学习。陆先生说,在半个月直播教学时间里,授课的“大师”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每次更换必定怂恿学员购买新课程,“每个人一套学说,不买就没办法学习。”“大师”的催促让陆先生警醒。“这些天我什么也没有学会,后面得知,当初和我对接的两个老师都已经辞职了。”陆先生说,教学过程中,“大师”还不断鼓励他们,只要学习好,将来也能从事这份行业,能赚大钱。之后,陆先生想要退款,却发现微信被对方拉黑了,投诉无门。
事实上,中老年群体是“国学直播”骗局的重灾区,他们对财富、安全、健康更加顾忌,因此更易被“化解”厄运的包装所吸引,成为“诱惑”的对象。
今年6月,王女士在网上刷到了“智子云课堂”的推荐广告,声称可以七天教会八字命理、奇门遁甲等,王女士信以为真,试着听了对方的直播课。结果在一场国学直播课中,她被当众起了“终身命盘”,并称“命盘四害”特别多,应该成为“大师”弟子,才可化解“四害”。王女士很害怕,担心不好的事情应验,担心孩子的安全,便分两次交了19800元学费,以期化解灾难,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甚至在一篇报道中看到被曝光的国学直播骗局,发现当时给自己上课的“大师”就在其中。
记者在黑猫投诉平台检索发现,有大量投诉国学直播骗局的帖子。有网友称,直播间通过免费直播的方式不断诱导,欺诈消费者购买国学直播课,购买后发现是用国学旗号招摇撞骗;还有网友称,在交费时受到“大师”恐吓,让其交付一笔不小的费用才能化解厄运;也有网友在付款后却发现直播平台打不开,甚至客服失联的情况。
直播间里充斥着大量话术相同的“伪国学”
直播的尽头是“卖课”
“衣物四不扔,扔了补缺口,旧鞋三不扔,扔了补窟窿”……记者翻看各大短视频平台发现,在“瑞福智慧说”“东哥智慧说”“周老师说智慧”“郭老师聊国学”“范老师慧说”等多个国学直播间里,身穿道服、手捻珠串的“国学大师”们,先从“窗帘该怎么挂”到“手镯怎么戴才合适”,再用专业的玄学话术收割着学员的信任,作为瑰宝的国学在他们的口中,被包装成“改运利器”。
在“秒观国学文化交流”直播间,身穿道服,手戴念珠的“大师”一本正经地给进入直播间的学员测算着名字,“XX,你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是乐善好施之人,但是老师提醒你,别被身边不怀好意的人利用了你的善良”“XX,损人利己之事没少干,不懂得感恩之人,离开老师直播间”“XXX,人美心善,因为你心地纯善,心善之人必有后福,往后的日子顺遂又圆满”。记者注意到,除上述提到的名字,还有源源不断的学员将名字打在公屏上,奇怪的是,“大师”始终将头抵在手掌上,并未选择直面镜头,显得十分神秘。
记者连续多日观看类似直播发现,有的直播间每日播放的内容皆相同,甚至连主页口号的位置和字样都一样。受众进入直播间后,“大师”便会指引大家点击直播间下方链接,领取课程。
点击链接可免费领取课程
在“陵光国学”等多个直播间内,记者按照“大师”的要求,在直播间领取了免费课程,但相似的是,都会被引流到第三方平台,也会有相应的“班主任”对接服务。“班主任”通常会主动沟通,并及时送上“转运头像”拉近距离。这些课程通常为3-5天时间,记者从被引流到第三方平台的一堂“易经公益课堂”中看到,其包含“面相识人和数字能量天机”“旺运姓名学”“家具能量环境学”“八字命理学”等四门课程,而主讲的“大师”更是拥有多个头衔。
在第一天的直播间,该“大师”语出惊人,称自己最开始也不痴迷于此,但多年前自家亲戚失踪,就是借助其生辰八字将人找了回来,于是她便醉心于此,并称“以后人人都会易经,医生不学易经,都不足以成为好医生”。直播过程中,“大师”还与不同学员连线,称可以根据学员头像,测算学员亲属的祸福与学员自身问题。无一例外,“大师”无论是猜测学员亲属发生车祸,还是亲属早夭,或是学员自身生育情况,被连线的学员均表示“大师”所说与实际相符,直播间互动区域瞬间充满了“牛”“老师太厉害了”之类的表述。
直播过程中,“大师”也一遍遍号召学员分享直播链接,让更多人听课,并称邀请他人可以从“班主任”处领取奖励。评论区内,有大量学员附和。整场直播持续3个多小时,根据直播间数据,共有约5万人参与。
记者注意到,不少“大师”在直播中只会“点到为止”,想要继续深入学习,则需要花钱报正式班。有网友在被引流到一个名为“四柱八字公益集训直播间”后,先进行了免费培训,之后“大师”在直播间喊话学员,若是对“四柱八字”感兴趣,想要继续提升的话,可报名价值399元的“四柱玄机研修启智营”,学完以后即使“小白”也可以看得懂自己的人生、婚姻、感情、财运。当时的公屏上,有不少学员表示“已经报名”。
第三平台的直播课,不少学员称已分享课程
隐秘的“国学大师速成班”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在直播间侃侃而谈的“国学大师”也可能是短期速成的“新人”,甚至其所谓的“国学讲师证书”,也可在无任何国学知识的条件下花200元线下定制。
记者以“国学讲师”考证的名义在网上咨询了几家证书培训机构,其中河南学思教育公司工作人员向记者提供了一份培训提纲,其中包含“道教”“佛教”“阴阳家和道家”“墨家与法家”等十余门课程,并建议记者参加8月份的考试。记者质疑学习时间太短,但对方称,考前都有精准题库,考试题都是题库原题,选择判断为主,只要多看看通过率能达到80%以上,并表示从报名到拿证的周期就是2个月左右。
该工作人员介绍,只要报名后便可提供学习课程进行备考,学习形式为录播课,终身可学,没有课时要求,高级学员学费为1300元,包含从报名到拿证的所有费用,中间没有二次收费。同时称考试通过后可获得“国学讲师(高级)”证书,证书由国资委主管单位职业人才测评中心颁发,官网可查,全国通用。见记者犹豫,该工作人员又补充称,该行业目前比较热门,工作方向包括传媒与文化领域企事业单位,或者自主创业均可,也可以在教育行业担任国学课程讲师,负责设计国学课程体系,教授国学经典课程。
培训机构称两个月左右即可拿到“国学讲师(高级)”证书
而在河南文航教育信息咨询公司工作人员处,记者得知的版本如出一辙,唯一区别是其考取的“国学讲师”证书是由国家事业单位中国管理科学学会培训中心颁发的。同样的证书,在不同培训机构口中,却由不同单位核发,拿到这样一份“证书”后,便可在直播平台摇身一变成为众人追捧的“国学大师”。
随着记者调查的深入,发现在“国学大师速成班”的背后,还有更为隐秘的角落。通过“无双教育培训”淘宝店家,记者添加上一个证件制作商的联系方式,并明确向其表示想要制作一张“国学讲师”培训证书。对方称办证只需要提供身份证、电子照片、姓名即可,3天出证,费用是200元,并称上面会盖有公章,全网可查。当记者询问若没有参加过国学培训,是否能办下“国学讲师”证书,对方对此予以肯定,“提交办理资料就可以了,对外的话,就说自己参加了线下培训的。”
“国学讲师”证书可线下花钱定制
“伪国学”直播下需全链条监管
民政部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底,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已超3.1亿,占比达22%。
有学者指出,很多“伪国学”直播将目标瞄准老年人、疾病患者、情感焦虑者等人群,原因就在于其心理状况较为脆弱,容易被一些旁门左道所影响。而“伪国学”直播从引流到变现,涉及多环节、多平台,因此,不断强化对直播主体、直播内容的全链条监管至关重要。
《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办法》明确规定,互联网信息服务提供者不得制作、复制、发布宣扬邪教和封建迷信的信息。而直播的种种现象是否涉及违法问题有待判断,对此,河南泽槿律师事务所主任付建认为,如果在直播中,“大师”明知所谓的“改命”等说法是虚假的,仍故意编造吸引受众关注,使其产生恐惧心理,陷入错误认识,进而诱导付费购买所谓能“改命”的产品或课程,这符合诈骗行为中通过虚构事实、隐瞒真相来骗取他人财物的特征。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条规定,诈骗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构成诈骗罪。
付建表示,中老年人应当通过正规渠道学习国学,阅读经典原著,避免被“伪国学”误导,同时子女应关注中老年人精神需求,通过陪伴减少其对“大师”的情感依赖。而直播平台也应当完善检查监测技术,对直播间关键词进行实时监测,出现迷信字句触发预警后,自动暂停直播并启动人工审核,在发现疑似诈骗类视频时应当立即下架,建立严格的黑名单制度,禁止同一身份信息注册多个账号,提高违规成本。同时对平台内的交易资金进行监管,若发现某账号存在异常大额交易或频繁退款等情况,及时介入调查,暂停相关资金流转,防止诈骗资金转移,保障用户资金安全。
(新黄河记者:赵桂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