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说
面对办学规模扩张,一些学校采用年级部管理的模式以提高管理效率。然而,在此过程中,管理效能看似得到了提升,但学科教研组的功能却悄然弱化。这样的管理模式如何影响学科的深度发展?怎样在管理效率与学科建设间取得平衡?学校可持续发展的驱动力又在哪里?一起来看中国教育学会副会长、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当代教育研究所所长、江苏省锡中教育集团总校长唐江澎的文章——
如果今天有人告诉你,他们学校一个年级的学生就超过5000人,请相信这绝非耸人听闻。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我国许多地区的高中新校舍拔地而起,规模成倍增长,一个年级的人数也大多超过从前一所学校的规模,万人大校更是直追大学。据说国外判定学校规模是否合适有个简单的标准,就是看校长能否叫出每个学生的名字。而在我们这里,高中校长能认得出三五千学生里的几个人?恐怕能叫出每位教师名字的高中校长也不会太多。有一回,此言刚落,便有校长接了一句:恐怕叫不出中层干部、学科组长名字的高中校长也不会太少。
学生多了,学校规模大了,只能去寻找新的管理办法。比较通行的办法,是将教育教学管理的重心下移到各个年级,实行年级部管理:高一的事儿归高一年级管,高三的事儿归高三年级管。教师们也告别了原来学科教研组的办公地盘,分坐到各年级的管理区域。
在年级部管理的体制下,年级部主任对整个年级的教育教学总负责,而且实行三年一贯的考评。年级部主任权责明晰,目标具体,工作也都积极主动,他们会积极争取优秀师资力量的配置份额,会加强对日常教学行为的监控,会高度关注预期质量目标的达成。
推行年级部扁平化管理,看似效能明显,其实潜藏着一些问题:一个年级部,说到底是为了这个年级三年目标的实现而设置的行政组织,但三年之后,这个组织就不复存在了。想让一个只有三年期限的行政化组织有长远的追求,防止短期行为,避免急功近利,是否有些强人所难?
与年级部及年级部主任的强势作为形成巨大反差的,是教研组和教研组长突然不见了。教研组长们去了哪里?前些年曾有人开玩笑,“可以在工会组长的位子上找到”——因为教研组长在忙于福利发放、组织文体活动、打球照相、说拉弹唱;“可以在教务管理的传令兵那里找到”——教研组长在上面开了会,回来传达布置便可交差。在无数个不必出现的场合都可以找到他们,但唯独在教研组长的位置上找不到他们!
应邀到许多高中去评估考察,我喜欢问教研组长们一个数字:一个学期教研组集中活动几次?许多教研组长回答:三次。凭经验判断,三次活动应该是期初布置工作、期末总结工作各一次,还有一次大约就是期中质量分析。 这样的教研组除了教学行政事务之外,教研的功能实际已严重弱化,更遑论长远规划、学科建设、教师培育了。当然,他们也会回答:“教研组活动现在主要分散在备课组里。”这是事实,但备课组的功能及活动毕竟与学科建设取向相去甚远,当教研组成了各备课组结成的“独联体”时,教研组差不多就名存实亡了。
教研组之名始于何时?又因何而兴呢?这倒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话题。我推测,孔夫子于洙泗之间聚徒讲学时,是没有教研组的;去石室中学参访,见“文翁”兴官学,并选才俊赴长安拜师,学成归来任教,知道那时便有了吃官俸公办的专职教师,但也未见有教研组;在“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的岳麓书院,确信“千百年楚材导源于此”,也明白“近世纪湘学与日争光”,但“湘学”与教研组的关系,也查无确证。也有人认为,教研组是“舶来品”,是新中国“全面学习苏联模式”的产物。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发展中心的刘月霞副主任“通过梳理晚清实行新学制以来的研究史料、查阅民国时期的校史档案”,得出结论:教研源于中国本土实践。“一批民国时期学校通过实验研究以适应教学新法,逐渐探索形成较体系化、制度性的教研经验。”教研组并非“以俄为师”的结果,而是与新学相伴的产物。
对于这一结论,锡山高中前身匡村中学史料可以提供确定无疑的证据。根据《无锡私立匡村中学校刊》记载,学校层面的教学行政由“教务处”管理,具体处理“关于规定有系统之学科及实用之教材,每学科分量之分配,各学科之联络及进行,决定每学科教学之概况”等事务。而学校层面的教学研究则由“教务会议”研究决定,承担“报告教务事项,讨论关于教务方面之同题,厘定各项标准”等三大任务,会议由教务部主任和各科担任教师参加,每月一次,最终议案以表决形式通过。学科层面的教学研究,在“教务会议”之下设立了国语、算术、常识(包括自然与社会)、技能(美术、音乐、体育、工作)等四大“分科研究会”,这便有了教研组的雏形。而功能则完全是学科教研——“解除教学上困难问题与改进及试验新教学法”。教研组长,那时也有了,只不过称为“学科首席教师”,必须每月召集一次“研究会议”,开会时称为“学科研究会主席”。开会之外,校史资料还记载着研究成果如何物化刊发、教师间如何相互观摩等教研活动的内容。
教育部1952年颁发的《中学暂行规程(草案)》中明确规定,“中学各学科设教学研究组”,自那时以来,学校就“由各科员分别组织”成立教研组,并“以研究改进教学工作为目的”展开活动。在我们这代人的记忆中,不论在什么时期,教研组作为学校的基本建制单位,都在发挥着独到的作用,怎么到今天其功能突然大大减弱了呢?不论在哪个地区,教研组长总像大学里的院系主任一样,以学科权威的角色,发挥着培养青年教师、推进学科建设的积极作用,怎么到今天其地位反倒尴尬了呢?
有一天突发假设:假如大学不设学院,也设大一级部、大二级部会是怎样?——荒唐的假设突然让我明白一个道理: 没有学院系科的运行机制,就没有了学科建设,学校也就失去了学术发展的动力源。大学如此,中学尤其高中也如此。
看起来顺畅高效的级部管理体制,存在着不容忽视的问题:强化了行政管理,是否弱化了学科建设?强化了近期目标,是否弱化了长远规划?强化教学管理,是否弱化了课程研究?强化了教师使用,是否弱化了专业培育?一所学校长期依赖行政化体制运行,学术地位式微,学科建设薄弱,是否会导致学校发展后续乏力?更重的问题是,长期以高三考试为目标的备课组研究导向,会否使学科发展无法指向立德树人的教育追求?学科的终极教育价值会否被考试的工具价值长期遮蔽?
锡山高中有意识地推进学科建设始于2006年前后,当时的重点放在学科领袖的培育上,启动“找回教研组长”计划。活动重点是抓教研组长“三力工程”建设:一是增强凝聚力,要求组长努力成为全组教师的专业伙伴、人生知己,用自己的情感力量把大家凝聚起来;二是提升感召力,要求组长努力成为团队领导、学科领袖,具有组织协调的人格魅力;三是扩大影响力,要求组长努力成为本学科教学专家、学术权威,成为这所学校这一学科教学与研究水准的标高。在实践中,我们也发现,一位教研组长在区里有影响,这个学科就在区里有地位;而一位教研组长在市里、省里、全国有影响,那么这个学科就在全市、全省、全国有地位。因此, 如果能够系统提升教研组长的凝聚力、感召力、影响力,造就一批学科领袖,进而带动学科建设,无疑是一项有意义的工作。
学科教研组长在哪里?今天他们在做些什么?校长们似乎应该常有这一声追问。这声追问应该引发校长对学科地位、学科建设的高度关注,对学科领袖、学术标高人才培育的高度重视;也提醒着我们,学校发展必须添装学科专业驱动的轮子,不能仅依赖行政驱动单轮独行。
(作者系中国教育学会副会长、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当代教育研究所所长、江苏省锡中教育集团总校长)
来源:节选自《好的教育:把理想做出来(增订版)》、人民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