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介明先生素描画像 （邢小群 绘）

八十一岁的程介明先生，用他经历的人生故事诠释了什么是“教育的青春”

我有一个“超长待机”的朋友，今天八十一岁了。首先，郑重祝我这位“忘年交天花板”：生日快乐！

因为工作关系，我平时需要联络不少教育界专家。去年暑假，终于请动这位“大咖中的大咖”来为苏州大学“新教师基金”明师班项目的老师们做分享。

站讲台是教师的基本功，但一位八十岁的老人全程站着娓娓道来、逻辑缜密、儒雅谦逊——直接圈粉全场。从那以后，我们因工作结缘，朱永新教授邀请他走访了9所新教育学校，我也以此为契机，受先生之约走访境内外的学校调研，讨论AI对教育的冲击，还共同主办“AI与新教学”研讨会。日程爆满、压力山大？但能和这样一位先生共事，简直像是工作额外发给我的“彩蛋”。

程介明，世界教育前沿论坛主席，香港大学荣休教授，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成员

今天既是教师节，也是这位大先生的生日。我想认真写一写他——被我们私下亲切叫作“老爷爷”的程介明老师。

先来一波头衔暴击：香港大学荣休教授、原香港大学副校长及香港大学教育学院院长、历任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和开发署研究顾问，原香港教师师训训导会主席，香港教育界“三驾马车”之一，在哈佛大学任教十年，现任港大教育政策研究中心主任。

说到“三驾马车”，这里可要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指2000年香港教改时期三位核心推手——程介明教授、时任教育统筹委员会主席梁锦松先生（后任财政司司长），以及资深教育家戴希立校长。他们三位分别从政策制定、学术研究和办学实践三个维度，共同推动了香港教育的转型与发展。

但他最津津乐道的，反而是70年代在筲箕湾创办培元书院的平民教育经历。在那里做了7年校长，也因为这样的经历，他的教育研究和政策研究都是落地派的风格。那里的学生们后来有做地铁员工的、有做银行职员的，上大学的并不多。但在五十周年校友庆祝活动上，大家聊起的还是：“程老师，您当年那句话，我记到现在。”

而他最爱的title，来自某次马来西亚研讨会。主持人在罗列完他一堆抬头后补了一句：“不过我们都叫他‘好奇宝宝’。”从此，这个称号正式被老爷爷“收编”进自我介绍。

"好奇宝宝"可不是白叫的。先生是真·对什么都好奇：去学校调研，细节不漏、不轻易下结论，全程开启“十万个为什么”模式。尤其是面对AI+教育这种热门议题，问题多到像是自带弹幕。他常把观察和思考写成短文，发给我们这些“大朋友”一起讨论。有时候几个朋友先后收到他的“灵魂拷问”，还会互相通气：“欸，老爷爷是不是又憋了个大问题？我都能脑补出他那个睿智的小眼神了！”说完大家笑作一团。

别看老爷爷年过八旬，体力好得让人自愧不如。一起出差，他从来不让别人帮他拿行李。有些新老师不明就里非要抢，我在旁边默默看戏：别抢了，你真的“抢不过”。

他思维快，动作更利落。几次在香港大学，有幸蹭到他VVIP级别的“校园私导”，不仅历史典故、校园八卦如数家珍，他那个走路带风的节奏——没几个年轻人跟得上。身边认识他的老师、教授一提到他，纷纷竖起大拇指：“吾辈楷模。八十岁能像他这样，此生无憾。”他办公桌上放着一幅字：「若问青春药，最妙是童心」。

这位容易脸红的“害羞老爷爷”，治学和工作风格却严谨到“令人发指”。他每次参与我们新教师基金的活动，都会事前把流程、学员画像、课程目标、讲员题目甚至去年今年的内容对比……问得明明白白。有一次他还特别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啊，我这个讲员这么啰唆，给你添麻烦了。”我赶紧说：“别！您这不是啰唆，是对学情的尊重，这样注意到学员细节的专家，每次分享都像第一次一样认真准备、因人调整的实属少见。”

我参加过大大小小不少峰会、研讨会，但从没见过这样的主席，像他这样——从招募文案、议程安排，到每位讲者的内容，他都逐一仔细看过，还经常提出具体建议。他主持的大会，不请领导讲话、不发纪念品、不拍集体照、不摆席卡。只有一个要求：真实表达。哪怕观点冲突、对立，也没关系。

今年四月在苏州的“AI与新教学研讨会”上，我们看到了香港与内地多种AI教育案例，有数据管控型，也有生成互动型。最后，可爱的老爷爷站在台上说：“今天信息量很大，有些老师的观点甚至是矛盾的，可能大家现在有点乱——不过，这正是我们的目的。脑子乱了，说明有些东西打破了，在思考了，明天的讨论会更有意义。”

2025年4月，程介明先生（左6）参加在苏州举行的“AI与新教学工作坊（第一季）——人工智能赋能教育教学研讨活动。

这位大先生不仅爱问问题，更擅长提问题——问得准，问得深，还问得让人忍不住反思。

在学校调研中，他总强调我们是“专业的陌生人”。意思就是：放下所有预判，不贴标签、不做评价，纯粹地去观察学校里发生的一切。尽管他每次邀请的专家都来自内地、港台教育圈，算是“自己人”，但他却一再要求大家用质性研究的方法，真正进入学校的真实情境，去理解教育究竟在哪里发生价值。

我曾好奇地问他：“您看过全世界那么多学校，怎么能做到完全不评判？”

他微微一笑，说了一个让我受益终身的词：

“光谱。”

“每一所学校，都是教育光谱中的一部分。它们文化背景不同、社会环境不同、课程设置不同——但没有所谓的好与坏，只有位置的不同、亮度的差异。而我们做质性研究，本质是‘感同身受’，不是评判，是理解。”

那一刻，真是醍醐灌顶。

先生是一位既有广阔胸襟、又秉持鲜明教育主张的学者。他接纳各类学校与实践方式，却从不含糊自己的教育理念。若用一句话概括，那便是他常挂嘴边的口号——“把学习还给学生”。在他看来，太多学生仍在被动学习、被安排、被指导；教育真正的使命，是唤醒学生的主动性，支持个性发展，让他们真正“学会学习”。

这位老先生还自带各种可爱的“反差萌”。平时言语朴实、没半点“专家架子”，甚至讨论到激动时还会脸红。但若遇到他认为教育风气有偏差、年轻人还扭转不过来时，就会笑眯眯说：“那我只好倚老卖老一下喽。”

在人工智能席卷教育的时代，程老师既开放又清醒。他每天追踪中央文件、平台动态和学术资料，积极推动AI在教育中的应用，却也不忘提醒：AI不应成为固化传统教学的“新工具”，而应是激发创造性、陪伴成长的学习伙伴。

2024年12月，程介明先生在第七届世界教育前沿论坛上发言

他常年推动国际教育交流，每年主办的世界教育高峰论坛荟萃全球前沿话题。但他反对空谈“国际接轨”，笑称“根本无轨可接”。他对国际教育发展态势不无悲观，却格外看好中国——政府支持、家国期待、系统完善，尤其是中国文化对教师身份的敬重，构成了中国教育崛起的独特土壤。

程介明先生和石岚女士（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秘书长）在第七届世界教育前沿论坛现场

在他参与的新教师基金“一带一路”国际教师研讨项目中，有一件小事尤其可见其为人与治学风格。我曾设计一份调研表请他给意见，他认真看后说：“郭老师，我们不能带着‘让人家来向我们学习’的心态做这件事。”我反复检查表格，并未发现此类语句，不解地问：“您从哪看出来的？”他答道：“通篇都有。”那一刻我恍然大悟——那不是字句的问题，而是姿态和意识的问题。程老师以其深厚的学术涵养和跨文化敏感，一眼看穿了设计中无意识的“中心感”。

正是这种谦逊、自省和学术严谨，令程介明先生成为教育界一面独特的镜子，也像冬日里的暖阳。他常鼓励一线教师：“外面环境或许越来越不易，但教育的智慧永远在一线。”就像下雨了，“我们总可以自己撑一把伞，为我们所在的这一片撑起干燥的一片天”。而他，正是那位默默为大家撑伞、引路，还不忘提醒“注意脚下”的可爱的大先生。

八十一岁的程介明先生，用他经历的人生故事诠释了什么是“教育的青春”。他既是睿智渊博的学者，又是童心未泯的“好奇宝宝”；既是严谨苛刻的严师，又是脸红害羞的可爱老爷爷。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教育最美好的样子——不是高高在上的说教，而是平等温暖的陪伴；不是墨守成规的重复，而是永不停歇的创新。

他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教育不是填满桶，而是点燃火焰；不是塑造相同的产品，而是唤醒独特的灵魂。在这个变化莫测的时代，他就像一座灯塔，提醒着我们教育的本质从未改变——把学习还给学生，让教育回归人性。

祝这位永远年轻的“老爷爷”生日快乐！愿我们都能像他一样，永远保持对世界的好奇，对教育的热情，对生命的敬畏。因为真正的教育者，从来不会被年龄定义；真正的教育梦，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作者简介：

郭⼩⽉ ，现任苏州大学新教育研究院副院长、苏州大学“新教师基金”秘书长。曾任⼀⼟学校创校校⻓ 。具有多年创新教育的实践经验与学校管理经验。擅长通过社会情感学习体系框架构建学校文化，领导学校创建了既满⾜中国国家课程标准，⼜具备国际先进教育理念的国际化课程体系，通过长期实践，探究学生个性化成长体系。目前专注于通过对全国卓越校长、明师的素养提升项目、乡村区域教师素养提升项目及网络教师素养提升等项目实践，探索人工智能时代教师成长的新模式，及教育公益组织系统能力提升的新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