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是高考季，也是毕业季。在这个仲夏之际，高考考生通过填报志愿选择将要入读的专业，高校毕业生（从本科生到硕博士研究生）通过投递简历向招聘者介绍所修专业，以及所掌握的专业知识和技能。

什么是专业，或者说一门学科是什么？

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现代意义上的诸多学科纷纷诞生，知识的古典时期也就此结束。研究对象、方法论和基本假设得到重新界定。自此，专业化成为诸学科最显著的特征之一。让学生接受一门学科的专业训练，以一技之长谋生成为高校培养学生的基本内容。我们可以说，每一门学科都提供了专业的知识和技能。我们也可以说，每一门学科都提供了一种看世界的方法，它们塑造了我们的知识结构，也可能改变了我们的认知视角。其发生的具体过程，当然因学科因个人而异。

我们策划“我和我的学科”专题，第一期由文学、数学、历史学、社会学、管理学等学科的高校教师，以第一人称讲述“我和我的学科”。他们既谈这个学科是什么，也谈自己作为一个个体与学科的关系，当然也包括他们在教学中产生的对于本学科过去与未来的思考。

本篇为马亮谈管理学。

2002年，我考入西安交通大学，开始了历时十年的管理学求学之旅，先后取得行政管理学的本科和硕士学位以及工商管理学的博士学位。此后，我进入高校从事管理学的教学与研究，将管理学作为一个事业来做。我当初选择和学习管理学的个人经历，有不少方面值得玩味，是一系列有意思的故事。从一开始的歪打正着和懵懵懂懂，到后来的难舍难分与不离不弃，管理学成为我的另一重身份，也让我对管理学越来越推崇。

管理学的学习、研究与教学，深刻塑造了我的思维方式与行动模式，对我个人的生活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管理学这门专业对我产生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也是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的。可以说管理学给了我一双看世界的“管理之眼”，让我有了重新认识世界的全新视角。

本文内容出自新京报·书评周刊6月20日专题《我和我的学科》B010-11版。

第一期“我和我的学科”专题已推送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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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丨马亮

马亮，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2002年考入西安交通大学，先后攻读本科、硕士和博士学位，于2012年获管理学博士学位。曾任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2024年11月至今执教于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行政管理系。入选2023、2024年度全球前2%顶尖科学家榜单。

作为一门学问的管理学

管理无处不在，管理学也比比皆是。有人的地方，有组织的地方，就有管理的问题和需要。对于每一个人而言，哪怕没有组织的管理，也有个人和家庭的管理。比如，一个人要管理自己的个人时间、财务收支和生活物品，更不用讲很多人需要管理自己的情绪，而这些都是管理需要解决的问题。再如，家庭成员之间需要关系管理，而养宠物的人需要管理宠物的吃喝拉撒。

《孔子》（1991）剧照。

中国古人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实际上就是讲管理的对象和范围可以从小到大，由近及远。每个人可以管理的范围不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虽然管理的范围有大有小，但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各种各样的管理背后都遵循一些共通的规律。所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管不好自己的人，往往很难想象能够管好一个家庭，更不用说管理好一家企业了。

“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一个人是一条龙，但是十个人可能就是一条虫。管理是众人之事，人一多，管理的需求就出现了，而对众人的管理是充满挑战的。组织的规模不单纯意味着人多，而更多体现在结构的复杂性、人员的多样性和流动性，以及管理任务的艰巨性。特别是对于中国这样一个超大型国家而言，管理的难度就更大，也由此孕育了大量管理思想和理论。

管理学包括多个一级学科（其下设若干二级学科），如工商管理学、公共管理学、农林经济管理等。图为纪录片《企业》（The Corporation，2003）画面。

正所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每个人都要认识到自己应该追求管理，且可以通过学习来实现管理。就像政治学的一句名言所说的那样：“如果你不选择菜单，就会在菜单上被人选择”。对于管理学而言，道理也是如此。如果你不去管理，你就等着被管理，因为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而不受管理。与此同时，“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只有做好了管理，一个人才能成大事。

许多人对管理深恶痛绝，认为管理带来了人的不自由和受束缚，似乎没有了管理，才能获得人应有的自由。比如，大学的“过度行政化”经常为人诟病，因为行政管理人员在左右大学的发展与治理，使大学在丧失其应有的开放包容和学术自由。再如，政府部门陷入“一放就乱，一管就死”的陷阱，难以取得适中合宜的管理良态。不少政府部门偏好“一刀切”的简单粗暴，而无法采取精细化和因地制宜的管理措施。但是，这些问题更多是坏的管理带来的糟糕体验，我们却不应因此而抹杀管理本身的意义，忽视好的管理可能带来的收益。

一些无政府主义者认为，与管理相关的工作都是“毫无意义的工作”，因为没有创造出任何价值。但是，没有管理的社会奉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会是难以想象的可怖。还有人甚至认为，管理学就是“厚黑学”，是相互利用和尔虞我诈。但是，当前管理学最推崇的恰恰是真诚管理、精神领导力、公仆型领导等理论，关注人的自我修为与组织的负责任发展。

如果没有现代科学管理的发展，就不会有产业革命、经济增长与社会进步。比如，股份有限公司这样一种公司制的出现，使大规模的陌生人可以跨地区合作投资和共同管理，让看似不可能的事业成为可能并做大做强。特别是随着组织越来越多，组织的规模越来越大，组织的结构越来越复杂，组织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多元，管理的必要性就越来越强，管理的分工日益精细化，而管理也日趋专门化和专业化。

管理学作为一个学科门类，包括多个一级学科，如管理科学与工程、工商管理学、公共管理学、农林经济管理、信息资源管理、会计、审计等。每个一级学科下设若干二级学科和具体学科领域，比如管理科学与工程针对的是数学建模和运营管理，工商管理学更多关注企业的组织管理，而公共管理学则聚焦政府、社会组织等公共部门的管理。在大学，管理学主要集中在商学院和公共管理学院，当然其他学院也会涉及管理学。

在一个典型的商学院，一般会有战略管理、人力资源管理、市场营销、运营管理、供应链管理、会计与财务管理、金融学、国际商务等专业。管理的对象、范围和环境不同，管理的要求和侧重点也会有所不同。比如，跨国公司管理就涉及跨文化沟通的问题，而这对于很多人而言充满挑战。

从“因缘际会”到热爱

管理学不是我的高考第一志愿，但是能够入读管理学，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因缘际会。二十多年前的管理学是热门专业，也是很多高校吸引优秀生源的王牌专业。与之相比，如今管理学专业在高考志愿填报时经常被打入冷宫。这样一种专业选择的导向，更多反映了强烈的就业取向，但是却并没有充分考虑每个人的兴趣和优势。管理学的今非昔比，既同管理学本身的推广和普及有关，也同管理学的教学和研究需要转型有关。

很多人认为管理学不是应该优先选择的专业，因为学不到什么看家本领和真才实学。不少人认为大学专业不应选择管理学，因为大学生未出校门，对管理实践没有切实的体验。所以，大学生可能学不到管理学的真谛，甚至可能听不懂课程。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西方国家的大学很少设立管理学方面的本科专业，而更多通过工商管理硕士（MBA）或公共管理硕士（MPA）这样的专业研究生学位，来满足职场人士对管理知识的追求。

我们从小到大都在和管理打交道，并不是说只有毕业后步入社会才会接触管理。比如，一些人爱“出头”，在小时候就是“孩子王”，可以一呼百应，而这就反映了其管理的潜能。再如，家庭的大小事务，都需要当家作主和有条不紊的管理。又如，学校的班级和社团需要纳新、动员和领导，也都是管理“小试牛刀”的试验场。有研究表明，那些在中小学期间担任学生干部的人，后来在成长起来以后更有可能具备领导能力。只不过相对来说，企业和政府的管理会更加复杂，也面临许多家庭和学校所难以想象的问题。

大学社团生活。图为电视剧《一起同过窗》（2016）剧照。

每个人都要学管理，但是不一定要修读管理学专业。与此同时，读了管理学的人，也未必就会管理；而不学管理学的人，也可以管理好一家企业。管理学是一门应用学科，也是一种实践的学问，需要通过实践来理解和领悟管理学。很多人都是通过干中学、用中学而摸索出管理之道的，但是通过系统性的专业教育，可以更加高效地学习管理学。

学习管理学，可以使人具备管理思维，掌握管理技巧，并能够解决管理问题。从我个人的体会来看，在学习管理学时要把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否则就会不得要领。比如，在课堂上结合教学案例进行学习，通过小组讨论来共同思考有价值的管理是如何发生的。参与自己感兴趣的社团，从“跑龙套”到独当一面，以学生干部的身份亲身体会一个学生组织的管理是如何进行的。再如，利用寒暑假开展实习，了解不同组织的管理实践是如何运作的，体会好的管理与差的管理有何区别。此外，多读知名企业家和领袖的传记，了解管理能力和领导力是如何淬炼的。

《学术祛魅：实证研究十讲》

作者：马亮

版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25年7月

从我个人学习的经历来看，最大的体会就是管理学实乃一门“杂学”，无所不包，无所不有。管理学专业是一个多学科交叉的领域，涉及政治学、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法学等基础学科，并需要学习这些方面的课程。当然，每个方面的课程都无法深入，而更多是入门性的“万金油”。但是，广泛涉猎同人和组织相关的这些学科，对于培养一个健全的人而言都是有价值的。所以，学习管理学看似是功利性很强的选择，但是恰恰可能更加符合文理兼修的博雅教育理念。

管理是综合的，也是专业的。相对于具体业务领域的专门技能，管理学是一种通用技能，并可以和各个专业相结合。所以，管理学特别适合培养既懂专业技术又会管理的复合型人才，而他们可以“两条腿走路”，在未来胜任更大范围的工作。

无论是先修管理学再学专业业务，还是反过来学习，都是可取的。比如，人力资源业务合作伙伴（HRBP）在企业的各个业务单元从事人力资源管理工作，就需要熟悉对应业务的专业知识，如此才能做好专业人士的管理工作。当然，先学专业业务再修管理学，相对来说可能更为适合。比如，取得医学学位的人可以继续攻读管理学学位，在当医生的同时从事医院和科室的管理工作。

“教学相长”使我受益

虽然我曾在中央和地方政府部门有短暂的工作经历，但是基本上都是在学校工作的，属于“从校门到校门”的就业模式。所以，我对管理实践的理解更多来自个人观察与研究，以及参与高校各级组织管理的体会和领悟。就像没上过手术台的人讲授医学，没上庭抗辩的人讲解法律一样，没有实际管理大型组织的人，如何可以进行管理教学？

显然，邀请富有管理实践经验的职场人士来授课和分享，有助于学生更好地学习管理学。但是，对于我这样的学院派而言，也有从事管理教学的优势。在管理学的教学中，我很难分享实战经验，而更多侧重管理理论的普及和管理案例的探讨。

管理学是一门实践之学，但是上百年的管理研究积累了大量理论，也为指导管理实践提供了理论洞见。理论是对实践的高度抽象和概括，通过凝练的概念和简化的模式，来理解、解释和预测实践。这些理论就像穿透管理实践迷雾的一束光，照亮管理的前路。管理理论帮助我们从不同角度理解管理现象和分析管理问题，为人们提供了打开管理之门的钥匙。

比如，管理的问题总是同人相关的，而准确理解人性对于管理至关重要。人的动机是什么、如何定位人、怎样激励人等问题，都需要动机、激励、人格测评等方面的理论，来指导人们设计管理方案并付诸实践。比如，需求层次理论、双因素理论、自我决定理论、动机挤出理论等，都为我们理解人的动机和设计激励机制提供了理论启迪。介绍和讲解这些管理学的理论，帮助学生透过“理论的眼镜”去重新审视管理世界，是不可或缺和富有意义的。

管理学被认为是一门经验之学，但是经验丰富的管理专家也会犯经验主义错误。近些年来，管理学效仿循证医学，推崇循证管理，即基于证据的管理。管理学通过大量科学研究，积累了富有应用价值的研究证据，为人们更好地管理提供了决策依据。吸收和借鉴这些科学证据，将其用于管理实践，对于优化管理而言大有裨益。所以，我在课堂上会分享最前沿的研究成果，帮助学生理解管理学的发展趋势，启发他们将其用于管理实践。

在面向党政领导干部的培训课程中，我会有意识地融入管理理论，并介绍与之相关的实践案例。这些案例既有成功的典范，也有失败的教训，从正反两个方面为他们思考管理问题提供了启示。管理的背后贯穿着共通的思想脉络，而通过教学案例的引导与启发，他们可以更有代入感地理解案例所蕴含的管理思想，并能够举一反三地将其用于自己的管理实务中。

特别是有关认知偏差、行为科学和“助推”等方面的研究证据，为重新理解更有效的管理和设计更好的政策提供了崭新的视角和路径。人被认为是理性动物，在决策和行为方面是理性的。但是，管理研究也表明人的理性是不足的，而人的行为也往往有欠理性。与其寄希望于通过“胡萝卜加大棒”的方式对人们进行威逼利诱，不如通过“助推”来“四两拨千斤”地引导人们配合政策。比如，人们都喜欢打游戏，甚至会因此而上瘾。所以，越来越多的公共政策反其道而行之，追求打造“游戏化”的政策选项，通过做游戏的方式吸引人们参与和支持。

每日发生的各类新闻事件往往都有很强的公共性，而我所从事的公共管理学关注公共部门如何制定公共政策、管理公共事务并提供公共服务，也为我参与公共讨论提供了专业视角。无论是政府出台的政策有违民意，还是政策执行不到位，抑或是市场监管的力度不够或公共服务的质量不高，都是我参与公共讨论的焦点议题。

公共管理学所倡导的科学、透明、参与、法治、问责、公平、创新等价值，为理解和解决这些公共议题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洞见。看似喧闹复杂的新闻事件，经过公共管理视角的抽丝剥茧和去粗取精，就还原为可理解、可分析和可解决的问题。我同各类新闻媒体打交道，共同探讨如何更好地管理公共事务，在输出公共管理价值的同时，也把这些鲜活的现实案例带回课堂和研究。这样一种同现实紧密关联的近距离观察，为我开展教学提供了源头活水。

我在商学院开设了一门有关政府管理与政商关系的课程，旨在帮助MBA学生理解政府的决策思维，并学习如何同政府打交道。同样都是组织，但是政府和企业的管理存在显著差异。不少人对企业管理了若指掌，但是却无法理解政府的行为逻辑。政府对企业生存与发展而言性命攸关，但是企业管理者却对政府存在隔层纱一样的一知半解。企业不知道也不理解政府出台的政策，而这就可能带来战略误判和机遇错失。

我通过课堂讲授和案例研讨，启发学生理解政府和企业有何不同，政府是如何组织起来的，公职人员是如何选拔的，政策决策和执行是如何发生的，以及政府和企业是什么样的互动关系。我布置课堂作业，鼓励学生通过信息公开申请和拨打政务热线等方式，沉浸式体验政民互动和政企互动。这样的探讨与交流使他们能够换位思考，理解政府是如何监管市场和服务企业的，进而为其更有效地推动和利用管理涉企政策提供了启示。与此同时，参透了政府密码的企业也能够更有效地开展政商互动，共同构建亲清新型政商关系，并实现政商合作与携手共赢。

通过管理教学，我学到的远超过我分享的，而我也受益于这样一种良性的教学相长。特别是同富有工作经验的在职研究生进行交流，让我可以广泛涉猎千行百业的管理实务，并能够借助他们获得灵感和开展调研。与此同时，这样的课堂研讨也是一种集体智慧的结晶，每个人都可以通过他人的镜子反躬自省，更深刻地领悟管理之道。

学生们往往带着管理实践问题而来，课堂上也每每围绕这些问题展开激烈争论。这些问题可能无法通过一堂课来解决，而我也难以立刻提供灵丹妙药。但是，通过这样的课堂探讨，却可以使学生们获得重新思考问题的机会。与此同时，课堂教学也点燃了我去进一步研究这些问题的兴致，并为我开展学术研究指明了方向。

超越传统管理的藩篱

管理实践提出的各类挑战，也为管理学的研究提供了有待解答的崭新问题。管理学在中国的发展同中国经济的崛起互为表里，管理实务支撑了经济发展，而经济发展也在促进管理实践。从管理学在近年来的发展来看，有如下方面的变化值得关注。

管理自古有之，中国的管理史也源远流长，并对全世界贡献了充满东方智慧的管理思想。比如，中国的阴阳、二元统一、和谐等传统思想启发了“悖论视角”的管理理论，对于破除二元对立和非此即彼的观念具有重要意义。再如，中国最早开创的科举制，既影响了西方国家的文官制度，也是现代公务员制度的原型。相对来说，现代管理学起源于西方国家，中国管理学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才恢复重建，进入21世纪才取得了长足进步。因此，中国的管理学在很大程度上是西方“舶来品”，大量使用的也是西方理论。

绘于19世纪50年代的麦卡勒姆“组织树”（Organizational Tree），以小型灌木“黄花柳”为原型的近代早期组织结构图。

当下和未来迫切需要推动管理学的中国化，构建中国特色自主知识体系，并使中国管理学重新影响和引领全球。这是由中国社会的独特性所决定的，也是管理需要因地制宜的必然要求。比如，中国是一个讲面子、谈人情、重关系的社会，并处于深刻制度转型之中，管理面临的突出问题就是人治与法治的关系，以及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潜规则”）如何平衡的问题。特别是中国企业和中国制造的崛起，以及“国之重器”等重大工程的管理创新，为发展中国管理理论提供了沃土，也亟须中国管理理论的阐释和指引，并为更多国家提供可资借鉴的理论和经验。

管理同控制、统治、领导和治理等概念相近，但是都存在微妙的区别。管理意味着一种自上而下的命令链，而治理则更多推崇多元参与和平等协商。中国式现代化强调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也在推动管理向治理的转向。比如，过去我们讲社会管理，而如今更多谈的是社会治理。类似地，社区治理取代了社区管理，而更加注重居民参与和协商对话。同样，企业管理日益注重企业社会责任和ESG（环境、社会与治理），也更加强调企业同内外部利益相关者的协同合作。

这意味着要从治理的视角去研究管理，并超越传统管理的藩篱，更多注重如何促进治理创新。与此同时，也要在倡导治理的同时进一步做好管理，因为管理始终是治理的基础。没有管理好的组织，治理只会是奢谈。而在管理学的研究中，也要跳出单个组织的狭隘视角，更多将组织置于更大的环境之中，关注组织如何同其他组织进行互动，以及组织如何影响并被影响着。这有助于发展一种“大管理观”，并将组织内部的管理同组织外部的治理有机结合，发展更有解释力和行动力的管理—治理理论。

随着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革命，管理正在加速数字化转型，而数字管理和智能管理也无所不在。当各种数字技术引入和用于管理时，管理的形态和模式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引入人工智能技术以后，未来是机器换人还是人机协同？对于远程办公和混合办公的员工来说，如何更有效地管理？当机器人成为你的顶头上司以后，管理将如何展开？诸如此类的问题，关乎管理的数字化转型，是当前管理学的研究焦点。

《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2001）剧照。

特别是平台经济的崛起和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进步，使算法和智能技术带来的管理收益令人期待，而其伴生的安全、伦理与法律风险也日益凸显。数字平台以极大的效率将成千上万的人组织起来，实行高效精准的供需匹配，并带来管理的自动化与智能化。但是，如果管理在算法的加持下进一步加强对劳动者的控制，就可能让人们“困在系统里”而难以挣脱。如何避免技术作恶而实现技术向善，使技术服务于人而不是成为奴役人的工具，是管理的数字化转型亟须研究和解决的问题。

管理学的学术研究在日益学院派，并同管理实践渐行渐远。在学术期刊上发表的管理学论文使用高深复杂的方法和技术，佶屈聱牙、曲高和寡，得出的结论却无法让管理实务人士感兴趣和心悦诚服。反过来说，管理实务者关心的难题，却并没有得到管理学者的重视。当研究者追求严谨而可靠的研究时，却并没有贡献切题和有用的管理知识。因此，越来越多有识之士在推动可靠而有用的管理研究，期望学者开展负责任的管理研究。

比如，2017年，“负责任的商业与管理研究社群”（RRBM）发布了立场宣言，题为《追求有用且可靠的知识——商业与管理研究的诗与远方》。他们认为要改造当前商学院的“研究生态系统”，并推动负责任的研究，共同实现人类2030愿景目标。为此，要改革学术界特别是科研院校的考评和激励制度，鼓励学者关注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大问题，负责任地开展、发表和传播研究成果。这一次，管理学者要把他们开展管理研究取得的成果，真正用到改善自己的工作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