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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书法专业：调整即优化，自洽启新章

寇学臣

河北师范大学书法艺术研究所所长、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书协书法教育委员会委员，河北省书协副秘书长，河北省硬笔书协主席。

近期，山东大学、安徽师范大学、河北大学等多所高校对书法学本科或研究生专业招生计划作出调整，在书法界引发不小震动。有人忧虑书法专业“寒潮”已至，学科前景黯淡。然细察学科发展脉络与教育规律，此番调整非但不是书法专业衰败之兆，恰是其历经快速成长后，迈向高质量、内涵式发展的必然自洽过程。

一、历史脉络：从破土萌芽到枝繁叶茂

回望高等学校60年书法学科建设之路，我认为可以简要概括为三个历史时期。

1.萌芽蓄力期（1963—1992）

1963年，经文化部批准，浙江美术学院（今中国美术学院）首开书法专业教育先河，播下学科专业化的种子。此后的30年，是书法学科根基悄然发展的蓄力期。

2.探索建制期（1993—2012）

1993年，经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首都师范大学设立国内首个书法博士学位授权点，标志着高层次书法教育探索的突破。2012年，教育部正式将“书法学”纳入本科专业目录，结束了近20年的“试办”探索，书法学科地位得以正式确立。

3.蓬勃发展期（2013—2022）

在文化强国战略驱动下，书法学科迎来前所未有的“黄金十年”。至2022年底，开设书法专业的高校激增至271所，其中，招收书法专科院校45所，招收书法本科院校176所，招收书法硕士研究生院校145所，招收书法博士研究生院校45所，设置博士后科研流动站院校14所（数据来源于沈浩主编《中国高等书法教育60年》，中国美术出版社，2023年）。尤为重要的是，2022年教育部、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联合发文，书法与美术并列成为艺术学门类下的一级学科，完成了学科地位的“成人礼”。

寇学臣 行书欧阳中石《春蚕颂》中堂

68cm×45cm

二、调整实质：从规模扩张到内涵自洽

书法学科在近十年的快速发展，虽然壮大了专业规模，却也埋下了供给侧结构性隐患。不可否认，近年新设书法专业的许多二本院校存在“重申报轻建设”倾向，导致资源、定位、就业等方面的困顿，急需有针对地调整。

1.资源之困：基础支撑不足

一是师资严重短缺，甚至出现有的院校专任教师仅2—3人，承担着四年本科生的培养任务，师生比严重失衡；且师资集中于技法教学，导致理论课教师长期依赖外聘。二是教学资源短缺，基础临摹碑帖及设备严重不足，缺乏专业展厅、装裱室等必备空间。三是课程体系空心化，盲目照搬其他院校课程模板，缺少校本特色。这种资源之困直接导致培养质量滑坡。

2.定位之惑：同质化现象严重

许多高校书法专业培养目标趋同，专业定位的模糊性形成恶性循环。一是院校特色湮灭，许多培养方案中出现“培养具有创作能力的专业人才”的雷同表述，师范院校与艺术院校争抢创作人才市场，综合大学与工科院校争夺设计岗位，最终导致人才培养与市场需求错配。二是评价体系单一，许多师范院校均以展览获奖为重要考核指标，而教学能力突出的学生反遭边缘化，这种导向使师范生重创作轻教学，偏离基础教育的核心需求。

3.就业之虑：职业选择受限

近年来，高校书法专业招生规模与就业市场的倒挂日益严峻，有些高校仅追求经济效益而忽视市场需求，盲目扩招导致就业率急剧下降。目前，就业困境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传统路径萎缩，书协、画院、文化馆等专业对口，但岗位近乎饱和。二是基础书法教育急需用人，但教师编制及进人机制还未完善。三是新兴领域开发滞后，数字化书法设计、文化遗产修复等跨界岗位需求激增，但高校培养体系未能及时响应。以上困境导致更多毕业生被迫进入教培、行政等领域，造成严重的人才资源浪费。

因此，当前出现的“调整”，实则是高等教育系统对过往粗放发展模式的理性纠偏与主动优化。教育部对专业设置的动态调整本是常态机制，此次部分高校的退出或收缩，正是对办学条件、社会需求、发展前景进行综合评估后的“精准瘦身”，旨在“去除虚胖”和“强健筋骨”。这绝非学科衰落的起点，而是其走向成熟、追求内涵发展的必经之路。

寇学臣 行书欧阳中石《自吟》中堂

68cm×45cm

三、未来图景：多元定位与生态重构

据统计，在271所设有书法专业的院校中，综合类院校181所，师范类院校66所，艺术类院校24所。高等学校书法学科的未来生命力，离不开师资、课程、场地等核心教学资源，但更重要的出路在于去“同质化”，各类型高校应该依据自身优势、社会需求与时代使命，走特色化、差异化发展之路。

1.艺术院校：创作引领，审美深耕

艺术类院校应聚焦书法本体语言探索、创作实践突破与高层次审美理论研究，高举书法艺术传承与创新大旗，一方面强化篆隶楷行草五种书体的传统技法训练，另一方面推动实验性创作，探索笔墨与当代艺术语境的对话，培养具有深厚传统文化底蕴、扎实书法专业技能和创新能力的高素质书法专业人才。

例如，中国美术学院书法专业始终坚持“固本培元、借古开今”的教学方向，将目标定于培养具有全面文化修养的“通人”之才，着重强调综合能力基础之上的专业教育，以专精为主，兼顾综合性发展，保证书法专业教育教学的可持续发展道路。

2.综合院校：跨界融合，创新驱动

理工科强校可充分发挥其技术、设计、传播等优势，推动书法与人工智能、数字媒体、文化遗产保护、文旅创意、产品设计等领域深度融合，孵化“书法+科技”“书法+设计”“书法+传播”等交叉学科增长点，培养创新型、复合型应用人才。

例如，可以借助人工智能增设VR虚拟临摹、AI字体生成、3D石刻复原等课程，还可以将书法元素植入文旅创意（如景区题刻设计）、产品开发（如汉字文创）、新媒体传播（如短视频书法教学）等。浙江财经大学的“书法+产业”，广泛寻求政府部门、社会组织和企业的支持，建立覆盖书法产业链各环节的实践基地，满足学生在不同领域的实践需求，该专业就业率长年达到100%。

3.师范院校：面向基教，固本培元

师范院校肩负着为中小学输送合格书法师资与文化传承使者的核心使命。国家教育部门2011年《关于中小学开展书法教育的意见》、2013年《中小学书法教育指导纲要》及2022年《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对书法教育的持续强化，不仅为书法文化的普及传承铺设了通途，更为师范院校书法专业提供了清晰且庞大的就业出口与价值锚点。师范院校应该勇担重任，积极回应这一重要变革，在书法师资培养、课程研发、社会服务上与基础教育形成深度联动，构建从启蒙到高端的完整育人生态链。

一是回归师范本位。应尽快将书法学专业全面转型为师范类，课程体系深度融入教育学、心理学及书法教学法，强化教学实践能力培养。例如，河北师范大学2021年将书法学专业转为师范类，除开设必要的教育心理及教学法课程外，还设有“书法教育理论与教学设计”“书法教学技能训练”等课程及为期半年的顶岗实习，为学生从教打下坚实的基础。

二是院系归属优化。建议将书法专业从美术学院调整至文学院（或教育学院），强化其与汉语言文学、传统文化的血脉联系，更好地对接新课标下书法教育融入语文课程体系的现实需求。如河北保定学院、沧州师范学院的书法学专业都设在文学院，恰恰增加了毕业生就业适应性。

三是支撑基础教育。紧密围绕《中小学书法教育指导纲要》及语文新课标要求，研发优质课程资源，成为推动中小学书法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智库与引擎。河北师范大学发起的书法教育大型公益活动“烛光计划”，通过“义捐、义讲、义培、义评”等形式，辐射21个省市自治区，受益师生达60余万人次，构建了城乡书法教育优质均衡发展的新样态。

四、结语

综上所述，高等学校书法专业此轮调整，标志着书法学科建设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是学科发展螺旋上升过程中的一次重要“深呼吸”。它告别的是盲目扩张的旧章，开启的是特色发展、质量优先的新篇。尤其在师范院校，书法学科更应被置于传承中华文脉、夯实文化自信根基的战略高度予以重视和发展。未来书法专业之繁荣，不在规模之巨，而在定位之准、特色之明、质量之优。唯有各安其位、各展所长，方能在自洽调整中迎来书法学科更高质量、更具生命力的新春天。

本文刊于2025年

第46期《书法报·书画天地》第7版

责编：刘娟 排版：杨慧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