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某省会城市图书馆仍灯火通明。26岁的李铭合上《行政职业能力测验》,揉了揉发酸的颈椎。三年前,他以全县第二的成绩考入上海某985高校,如今却回到家乡,加入了公务员考试的备考大军。
这不是个例。当“985废物”的话题还在社交平台引发共鸣,一个新现象已然浮现:曾经凭借高考改变命运的小镇做题家们,正集体转向人生第二场大考——公务员考试。
从做题家到“考公人”,这张看似顺理成章的人生考卷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时代命题?

曾几何时,“小镇做题家”的叙事还充满励志色彩——他们用最原始的刻苦,在高考的独木桥上杀出重围,完成了第一次阶层跃迁。大学录取通知书送达的那天,是整个家庭的高光时刻。
然而,当这些年轻人走进一线城市的顶级学府,他们很快发现:高考的结束不是终点,而是更复杂竞赛的开始。
金融系的张悦清晰记得,大二暑期实习时,她需要和来自北上广深的同学竞争同一个岗位。“他们从小接触的金融知识、积累的人脉资源,是我在题海里永远学不到的。”最终,那个需要“有相关项目经验”的岗位,与她擦肩而过。
这就是小镇做题家面临的现实困境:他们擅长解构题目,却未必懂得解构城市生活的隐性规则;他们能在试卷上拿满分,却难以在人情世故、眼界视野的“综合素质”测试中拿到高分。
当互联网大厂停止扩招、金融行业门槛持续抬高,这些曾经相信“知识改变命运”的年轻人发现:自己手中的文凭,似乎正在贬值。

2023年国家公务员考试报名人数首次突破300万,平均竞争比达到77:1。在这股洪流中,小镇做题家的身影格外醒目。
对他们而言,考公不是跟风,而是一场精心计算的风险规避。
首先,考试是他们的“舒适区”。从小到大的应试训练,让他们在各类笔试中拥有天然优势。无论是行测的数量关系,还是申论的写作,这都是他们熟悉的战场。
其次,体制提供的是确定性的回报。来自江西县城的王志坦言:“我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他们供我读书已经倾尽全力。我不能冒险去一个今天高薪、明天可能裁员的地方。公务员的稳定,是对全家最好的交代。”
更深层的,是对归属感的渴望。在北上广深漂泊数年后,许多小镇做题家面临着“留不下的大城市,回不去的家乡”的困境。而通过考公回到省会或地级市,成为了一种折中选择——既保留了体制内的身份安全感,又不必完全退回家乡县城。
这是一道复杂的社会学证明题:当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加剧,对确定性的追求就会成为理性选择。

小镇做题家的集体转向,映照出的是一个时代的变迁。
改革开放初期,大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毕业后往往能获得跨越式发展。而今天,高等教育的普及让文凭的稀缺性下降,产业结构调整又让就业市场风云变幻。
在这种背景下,考公不再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而是经过精密计算的战略决策。它意味着:
然而,这条路也并非坦途。随着报考人数激增,竞争已白热化。更值得深思的是:当最擅长应试的一批人集体涌入体制,对社会创新活力、人才多元分布会产生何种影响?
这不是个人选择的优劣问题,而是整个社会需要面对的结构性课题。

深夜,李铭收拾好复习资料,在笔记本扉页写下这样一段话:“十八岁那年,我以为自己解开了人生的最后一道大题。二十四岁这年,我才明白,生活从来都是开卷考,而且没有标准答案。”
小镇做题家的故事,从来不只是个人的奋斗史。它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教育公平、社会流动、阶层固化等宏大命题。
从做题家到考公人,变的不仅是赛道,更是整整一代人对“成功”定义的重新思考。当曾经的“改变世界”的理想,让位于“不被世界改变”的现实,这其中既有无奈,也有智慧。
真正的考题或许应该是:一个健康的社会,应该如何为这些最努力的人,提供更多元的向上通道?而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年轻人,又该如何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点?
自习室的灯光还会继续亮着,而关于人生的答案,仍在每一个认真书写的笔尖下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