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鸣北国——我的吉大化学本科学习时光回顾

王瑞兵

收到张希老师的邀请，为《闻雁集》写稿，我心里很是忐忑。张老师在我心中，始终是我本科学习时那位站在讲台上的知识渊博且儒雅的学者，所以我总是叫他张老师，很少称呼其张校长。我反复读过《闻雁集》已出版的文章，里面都是成就斐然的校友们在吉大的求学故事，相比之下，我只觉得自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像一颗没长开的小土豆，怎么好意思也挤在里面呢？后来，好友、校办张羽老师鼓励我，说《闻雁集》续集的目的就是在庆祝吉大建校80周年之际收录学校各个专业、不同年龄段的校友，在学校的成长故事和在社会各个领域的不同经历，不以成绩论英雄。我这才鼓起勇气，试着回忆二十多年前在吉大求学的点滴，以及这些点滴对我后来成长的影响。

我来自吉林省辽源市的一个小村庄，在上中学之前，根本不知道“化学”是什么。对化学兴趣的起点，是中学化学老师在课堂上演示的钠水反应。一小块金属钠浮于水面快速游动，随后熔成光亮小球，伴随发光和噼里啪啦的爆鸣声。那团小火焰跳跃的样子瞬间抓住了我的心，觉得化学如此有趣。我后来入读省重点高中东辽一高。高中化学老师杜老师是东北师大毕业的高材生、省特级教师，她把化学课讲得精彩纷呈，让我对化学的兴趣进一步加深了。因此我的化学成绩也一直很好，经常是满分。虽然高三时也曾想过学医，但最终还是对化学的兴趣占了上风。1998年，我从吉林省东辽一高毕业，高考考了632分，是全校第二名。这个分数，在当年是可以选择复旦、浙大、上交等发达地区学校的。就在填报志愿前，吉林大学化学系的吕焕栋书记来到我们中学遴选优秀学生，可能由于我化学经常满分，学校安排我和他单独谈了很久。吕书记如数家珍地向我介绍了吉大化学深厚的家底和辉煌的历史——唐敖庆先生的故事，几个国家重点实验室，以及吉大在理论化学、无机化学、高分子和超分子化学等领域的领先科研成果……我被深深打动，当场填了一张推荐表。吕书记说，如果我报考吉大化学系，可以优先进入基地班。这次谈话，加上当时我父亲身体不好，留在省内读书是更合适的选择，让我最终在提前批次郑重地写下了“吉林大学-化学”。现在回想，这真是一次美好的“阴差阳错”。

在所有的课程中，对我影响最深远的，就是张希老师主讲的《超分子化学》。那时张老师非常年轻，却已经是杰青、长江学者以及超分子重点实验室的主任。他讲课条理清晰，生动有趣。他给我们讲分子间的“弱作用力”——氢键、范德华力、静电作用等等，如何像一双双看不见的手，构筑出奇妙的新物质。他不仅讲知识，也讲故事，讲他在德国留学期间的见闻，分享一些学术大师的思考。我至今还记得他展示过的一张关于他的德国导师 Helmut Ringsdorf教授鼓励学术交叉的幻灯片，鼓励学者们从自己的小格子里跳出来，看看其他领域的人都在做什么。实际上，跳出藩篱、跨越边界、打破陈规是创新想法的重要来源。也记得他幽默地把LB膜（Langmuir-Blodgett Film）不够完美的组装结构，比喻成“一块破布”。这门课为我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让我下定决心，以后要从事这个方向的研究。因为我上课挺活跃，爱思考和提问，张老师注意到了我，让我当了这门课的课代表。这让我有了更多和他接触的机会。我常去他办公室送全班作业，有机会看到他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们忙碌而专注的身影，感受到那种积极乐观的科研氛围。这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吧，在学院统一安排保研之前，我就鼓起勇气，提前向张老师提出申请，希望能保送做他的研究生。

图1 Helmut Ringsdorf教授：The horizon of different scientific fields and their representatives in their boxes

我至今对那次会面记忆犹新。张老师当时和蔼地对我说：“你在课堂上的表现很突出，爱动脑筋，我也问过丁世海老师你的情况，他也对你总体的学习情况评价很好。”然后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做研究非常看重学生的英语能力，因为科研离不开英文读写。”说着，他从办公桌上随手拿起一篇英文文献递给我，“你读一下这段摘要给我听听。”我心里一喜，觉得这难不倒我，毕竟六级已经过了，英文读写能力还算不错，就自信地大声朗读起来，尤其注意力集中在发音上，自觉十分流畅。读完后，满以为会得到夸奖，没想到张老师接过文献，平静地问：“那你用中文给我说说，这段摘要主要讲了什么？”我一下子懵了。刚才光顾着注意发音和流利，根本没往心里记内容！当时额头就冒了汗，只好老老实实承认没记住内容，只专注发音了，请求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读一遍。张老师笑了笑，把文献又递给我。第二遍，我认真地读，真正看懂了其中的意思，然后才复述出来。算是惊险地过了这一关。

然而，人生的轨迹常常出乎意料。到了大三下学期，受同班同学赵宽科的影响，我开始萌生了出国读博士的想法，并开始准备托福和GRE。在学院启动正式保研程序前，我内心经历了激烈的挣扎，最终做出了一个艰难且至今让我难以释怀的决定：放弃保送张老师门下的宝贵机会，尝试申请北美的学校。这个决定当时非常艰难，因为没有人能保证我一定能申请到美国的博士生奖学金，如果申请不到，可能连读研的机会都没有了。当我怀着愧疚和不安，向张老师汇报这个决定时，他非但没有责怪，反而非常理解和宽容地鼓励我追求自己的梦想。

后来等到大四本科毕业论文研究期间，我去了杨柏老师的课题组，跟着张浩师兄做层层自组装的研究。当时他是优秀的在读博士生，现在已是吉大化学学院的教授、杰出青年基金项目的获得者。这段经历让我对高分子以及超分子材料的制备和表征有了更实际的体会。在杨老师课题组，也有机会学习了一些高分子以及量子点的合成、制备和表征。当时杨老师课题组是世界上比较早的做量子点研究的课题组，这也为我后来读研甚至工作打下了良好的知识和实验基础。

图2 吉林大学化学学院2002届（1998级）毕业生理化楼前合影留念， 摄于2002年6月19日

“9·11事件”后，美国收紧了签证。尽管我申请到了几所美国大学的博士奖学金，但签证被拒。一番周折后，我先去了新加坡国立大学读硕士，后前往加拿大女王大学（Queen's University）跟随Donal H. Macartney教授攻读博士学位，专门研究基于葫芦脲的超分子组装，并初步探索其在药物组装中的应用。世界真的很大，也很小。张老师也在这一领域开展了更为深入的研究，并开创性地提出了“超分子化疗”的概念。虽然没能直接在他指导下进行博士研究的学习，但他的学术思想始终对我影响至深。在海外求学期间以及后来在加拿大科学院、制药公司工作的岁月里，我一直和张老师、杨老师保持着邮件联系，向他们汇报我的进展，他们也总是给我温暖的鼓励和宝贵的指点。

在加拿大生物医药公司工作五年后，内心深处对自由探索科学问题的渴望日益强烈，促使我决心重返学术界。我开始申请国内高校的教职，其中也包括澳门大学。澳门这座融合了中西文化的小型国际都市，对于我这个在中国出生长大、又在海外学习工作了十一年的游子而言，似乎有着独特的吸引力。而且，正值国家刚刚提出推进粤港澳大湾区的概念，澳门凭借“一国两制”的独特优势和作为连接中国与葡语世界桥梁的战略地位，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澳门大学作为特区唯一的国际化公立综合性大学，恰于2014年在横琴建成了由澳门管辖的全新校区，面向全球招揽人才，发展势头强劲。我去校园面试时，不仅被其现代化的设施和优美的环境所吸引，更被学校立足澳门、共建湾区、融入国家、走向世界的宏伟愿景所深深打动。

2014年，我最终决定接受澳门大学的教职，从加拿大回到这片充满活力的热土，开启独立的科研生涯。来到澳大后，我加入了中医药质量研究国家重点实验室这一高水平平台，致力于药物科学的前沿研究。我的核心研究方向是药物递送，我充分运用在吉大启蒙、在海外深化的超分子化学知识，利用基于主客体组装的超分子体系的智能响应性与可逆性，设计了一系列新型药物递送系统。近5年来，我尤其着力于发展基于主客体超分子化学精准修饰的细胞制剂，探索其在智能化、靶向性药物递送中的应用潜力。

张老师当年认真备课、悉心教学的样子，深深烙印在我心里。在澳大，我也把“引导学生兴趣”放在比单纯传授知识更重要的位置，很幸运地在2019年获得了学校授予的“卓越教学奖”（每年全校仅遴选出一位最佳教授获此殊荣）。我想，获得这份荣誉，是对吉大老师们，特别是张老师和杨老师的身教言传的最好回报。在澳大的卓越教学奖公开报告会上，我以“让知识连接真实世界”为题，探讨数字时代中教育工作者如何将知识与现实世界联系起来，从而提升学生的学习兴趣、激发主动学习。我也将激发学生内在动力的理念贯穿研究生培养的全过程。我深信，一旦兴趣的引擎被点燃，学生便如醍醐灌顶，科研潜力会得到惊人释放。在澳大任教十一年来，我先后培养了近20位博士生和8位博士后，目前超过80%的毕业生已在国内外学术界扎根，在哈尔滨工业大学、深圳大学、东南大学、海南大学、重庆医科大学、海军军医大学、成都中医药大学、陕西师范大学等高校任职教授和副教授等，其中几位学生也先后获聘江苏省特聘教授、荣获广东省杰出青年基金、以及四川省千人计划等荣誉。见证学生的成长与成就，我深切体会到了为人师表的满足与快乐。正是基于学生们对科研的热爱与投入，我们课题组的研究成果从2018年以来得以连续获得澳门科学技术奖，学生们也屡获澳门特别行政区的研究生学术研究最高奖——澳门研究生科技研发奖（迄今已有8人次获奖）。

图3 2019年澳大毕业典礼上王瑞兵（左）接受宋永华校长（右）颁发“澳大卓越教学奖”

图4 2019年澳大的卓越教学奖公开报告会上，讲授“让知识连接真实世界”

或许是因为我兼具多年海外学习工作经历以及在吉林大学积累的学生干部经验，2020年底，澳大宋永华校长邀请我兼任澳门大学全球事务总监一职，协助大学拓展国际交流网络。怀着学习与服务的心态，我接受了这份兼任邀请。在此期间，我参与推动了大量国际合作，其中有三项工作令我倍感自豪：一是加强了澳大与内地顶尖高校的联系。协助推动澳门大学成功加入“C9+3+1”高校合作框架（中国大学校长联谊会），并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复旦大学等C9联盟高校建立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通过推动与复旦大学、浙江大学、南京大学等高校建立联合学位与双学位项目，进一步深化合作。二是深化与葡语系国家高校的纽带。通过推动建立联合研究中心和双博士学位项目，强化了与葡萄牙里斯本大学、波尔图大学、科英布拉大学以及巴西圣保罗大学等葡语国家的关键高校的伙伴关系，并与这些核心葡语系高校建立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三是拓展了与英语国家及邻近国家/地区的合作网络。通过积极与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新加坡、日本、韩国、马来西亚及欧盟多国的高校接洽，拓宽了国际合作。在我任职的四年间，澳大显著增加了国际合作伙伴数量及学生交换名额，将交换生名额从2021年初的不足700个提升至2024年底的超过1000个。在担任全球事务总监期间，最令我兴奋的时刻莫过于2024年3月，在澳大亲自迎接张希老师率团来澳访问。我作为澳大全球事务负责人全程参与接待，与老师有叙不完的旧、谈不完的话！也正是通过张老师的这次访问，澳大和吉大进一步深化了合作关系并正式签署了两校交换生合作协议。为了能更专注于我钟爱的科学研究和人才培养，2024年近年底，我恳请辞去了行政职务，将工作重心逐渐移回教学和科研主业。我始终感恩宋永华校长的培养、理解与大力支持。

图5 张希校长（右）访问澳门大学期间与王瑞兵（左）

在博雅之壁之前合影，摄于2024年3月27日

2024年底，在张老师的亲切关怀和吉大校友总会的支持下，我和魏学宁、乔梁等几位优秀吉大学长一起，积极筹办了吉林大学澳门横琴校友会（成为澳门横琴地区第一个跨境校友会）。张老师百忙之中亲自前来横琴参加成立仪式并为我们校友会揭牌，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我又变成了那个在课间追着他问问题的年轻学生。

图6 吉林大学澳门横琴校友会成立仪式（左二王瑞兵），摄于2024年12月13日

回想四年大学时光，除了学习，我也积极服务学院以及大学。我担任过基地班的班长，组织过不少班级活动；也在学生会担任过学习部部长，搞过跨校区（五校区）的辩论赛；还和好朋友以及老同学王佳一起，在“希望之光”志愿者协会服务。王佳任会长，我任秘书长，我们曾经组织同学去长春敬老院慰问，还曾在2000年夏天，带队到内蒙古科尔沁左翼后旗去做短期支教。也记得当时为了几个活动拉赞助，我们几个同学没少到处奔波。

图7 大二组织男生寝室体育竞技活动后在球场上的合影

（二排右一为王瑞兵），摄于1999年秋日

图8 大二组织基地班全体同学去南湖公园郊游时合影

（一排左四为王瑞兵），摄于1999年秋日

图9 吉林大学化学学院学生会学习部全家福（后排左三为王瑞兵），摄于1999年冬日

图10 希望之光青年志愿者协会赴通辽暑期支教合影

（后排右四为王瑞兵），摄于2000年7月2日

我的学习成绩在班里算是中上等，记忆中从没拿过一等奖学金，但确实是连着几年都拿到了二等奖学金，以及东荣、展宏等专项奖学金。另外，由于努力做学生会和志愿者协会的服务工作，也有幸获得过学院和学校的“优秀学生干部”荣誉称号；毕业时，很荣幸地被评为了“吉林大学优秀毕业生”。我特别想说的是，吉大不止是一所优秀的大学，更是一所充满温情的大学。大学期间，很多老师都在学习和生活上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学习上除了以上提到的老师、师兄的指导和帮助，生活上我的辅导员宁德宽老师给了我无数的帮助和关怀，我们后来也成了非常好的朋友，很多我个人的事情我都和宁老师分享。学院丁世海老师、学生处的刘贵清老师也给了我莫大的支持。没有这些温暖的教诲和支持，我的大学四年不会过得那么充实而无忧。

还有一件趣事。我是1998年入学，赶上了2000年的五校合并。正是这次合并，让我有机会组织了一场跨越五个校区的名牌学院大学生辩论赛，还因此接受了吉林卫视“新闻五分钟”栏目的采访，也算是一段独特的经历了。

四年的时光，现在回想起来，感觉短暂又漫长。说短暂，是因为那些日子仿佛就是稍纵即逝的昨天；说漫长，是因为当时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充实，对未来充满忐忑但又有更多的期待和憧憬！我们那时候在吉大的老校区北区，是个典型的“马路大学”，记得每天骑着自行车，穿梭在解放大路、同志街、人民大街、东民主大街、柳条路之间。这些熟悉的街道，以及文化广场、牡丹园的一草一木，鸣放宫里的免费电影（同学刘杨的爸爸常给我票），理化楼里抢座位的场景，还有长春市图书馆里安静的学习时光，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入学时，老师告诉我们：“今日我以吉大为荣，明日吉大以我为荣。”我深知，以我今日的成就，远不足以让吉大“以我为荣”。但我心里深深地爱着这所大学，我始终以自己是一名吉大化学人而感到无比骄傲。吉大前辈们的奋斗精神和老师们的言传身教，一直是我前行路上的灯塔。我会继续努力，在自己的岗位上，踏踏实实地工作，希望能为“吉大人”这个名字，增添一丝微光。

王瑞兵，澳门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英国皇家化学会会士、中国化学会超分子化学专委会委员、ACS Applied Bio Materials副主编、Chinese Chemical Letters副主编、Supramolecular Materials编委。

本科和博士分别毕业于吉林大学化学系、加拿大女皇大学化学系。主要研究基于超分子体系的药物递送系统和细胞制剂。共发表文章200余篇，总引用12,000多次，H-index 63 (WoS)。先后主持4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1项科技部国家重点研发计划“政府间国际科技创新合作”重点专项，多项澳门科技发展基金项目以及深港澳科技计划等科研项目。近年研究成果连续获澳门科学技术奖-自然科学奖以及技术发明奖等奖项，并连续入选斯坦福大学发布的全球前2%顶尖科学家榜单。

供稿 | 校长办公室

排版 | 王语圻 高畅

图片 | 作者本人提供

编校 | 文武

审核 | 冯世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