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林 华中科技大学新传学院教授
在课间交流时,有个学生谈起,有些来做讲座的新闻前辈,总喜欢讲自己当年多牛,做新闻多厉害,作品多有影响力,好像现在的新闻学子一个个都不行了——眼里也没有光,对新闻也没有热情,缺乏用作品推动社会进步的新闻理想冲动,缺乏就业欲望,一进学校就奔着保研考研,为一个饭碗过早地失去了职业追求。她说:这些前辈自己没有意识到,他们是站在山巅俯视如今在山脚下学新闻的学生,而不是跟学生们站在一起体会他们所生存的境况。这种“站在山巅”的自恋感和对山脚的俯视,不食人间烟火,让她很不舒服。
我眼前一亮,多好的思考啊!让她赶紧把这个想法写出来。
同时,我也陷入了沉思,我是不是也属于这种站在山顶自恋、向下俯视、没有跟讲台下同学站在一起的所谓“新闻前辈”?当我们沉浸在过去,想象出一个新闻的黄金时代,充满个人英雄主义的自恋,把新闻生产背后的故事讲成“名记霸总剧”,讲成充满传奇和神话感的爽文爽剧时,是不是一种谎言?是不是把新闻理想当成一种回避现实的话术?
当我们带着十足的自恋把某种时代的红利当成个人努力的成果,把平台的光荣揽到自己身上,把并非努力就可以达至的成就归于努力,营造出一种眩目的成功学鸡汤时,是不是包含着某种不真诚?
当我们站在山巅看山脚时,有没有意识到可能存在一种“幸存者偏差”。每个时代,每个职业,所谓能够攀登到“山顶”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多数可能都是平凡的、普通的、庸常的,他们没有什么闪光且可夸耀的事迹去讲述,没有故事,没有光环,只是一份养家糊口的饭碗。有的不仅没有吃到时代的红利,甚至还被列车所抛下,一身伤痕。看不到这种“幸存者偏差”,那种成功的傲娇,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幻觉。
我常反思,很多时候我们在年轻人面前津津乐道的“人生经验”“职业经验”,到底是经验,还是人生的局限?是真诚的信仰,还是身在其中被职业绑定,而不得不去当这个专业的鼓吹者?我特别害怕,中年视角的所谓“圆润成熟”,会成为新一代人的成长障碍,自以为的是生存艺术、圆润和八面玲珑,满嘴的“现在的年轻人”“我们当年如何如何”,也许是在拖学生的后腿。误把衰老当资深,误把“无力挣脱”当成一种坚守。
克制自恋与傲娇,俯下身子,倾听沉默课堂中那震耳欲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