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考研季，图书馆里挑灯夜战的考研大军手持肖四肖八正在做最后的冲刺，保佑学业顺利的文殊菩萨占据着无数人的手机屏保，“一战成硕，顺利上岸”是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的见面第一句话。

我，一个在读的研究生，看到此情此景，不禁开始感叹：如果说有什么比婚姻还适合用“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的围城来描述，那一定是读研究生。

而如果说在读研的这座围城里，谁能决定之后的两三年自己是走进研究的殿堂还是学术的坟墓，那一定是我亲爱的导师。

想起自己有一天做梦，梦里看到一本书上写着兰因絮果、恨海情天、貌合神离，以为是哪本顶级虐恋小说，翻看细细一看才发现书里密密麻麻写着四个大字——“我与导师”。

在好导不常有，渣导遍地走的年代，喊一声“导师说明天开组会”能让多少研究生心尖颤抖。被大众艳羡前途，称赞高知的广大研究生们，怎么就被渣导改造成“白天研究生，晚上研究死”了？

读研体验，靠赌

如果说很多人将原生家庭视为自己人生中很多问题的起源，那么研究生的“原生课题组”无疑是读研生涯中无数问题的始作俑者。

由于中国的研究生培养制度是“研究生导师第一责任制”[1]——小到生病请假，大到毕业就业，研究生的各个方面都需要导师负责。如此“大包大揽”的责任分配也让导师获得了研究生们的一定“使用权”[2]。因此，大部分人在读研的两到三年时间里，基本都围绕着自己的导师以及ta的课题组运转（尤其是理工科）。

也就是说，不同于大学本科的就读体验需要综合学校硬件设施、教学实力、文化氛围、地理位置等多方面因素[3]，研究生的就读体验可以说是“万物系于一线之上”，读研体验的好坏几乎完全取决于导师的自身素质、课题组的氛围以及随之而来的师生、同门关系[4][5]。

正因如此，选导师，也就成为了决定读研生涯质量的“关键一战”。只可惜，这一战主要拼的不是实力，是运气。

对于大学生来说，除了教育质量，大学提供的教学设施、休闲和体育设施、住宿条件等都能提高大学生对于大学的满意度[3] / 图虫创意

研究发现，就读期间师生关系的好坏，与研究生和导师的背景关联不大，只跟导师和研究生的个体个性有关[6]。也就是说，无论你来自双非还是985，你的导师是本土讲师还是留洋博导，你想不痛苦地度过研究生生活，选择导师的唯一宗旨就只有“性格合适”。

然而，“性格合适”就跟在相亲的择偶标准里填"凭感觉"一样，主打一个我命不由我，由天。

如果你很“幸运”地选到一个跟自己性格不匹配的导师，那你的研究生生活一定会过得十分热闹，“体验感满满”：

活泼跳脱的你碰上严肃古板的导，从此你和ta的聊天框里不再有错别字、时下热梗和表情包，连在跟朋友聊天时都忍不住给每句话打句号；大学做了四年ddl战神的你和被誉为push狂魔的导师相遇，犹如孙悟空遇见如来佛，在每一个想“放自己一马、明天再说”的夜晚，除了没干完的活，陪伴自己的还有导师的十条消息和两通电话，时刻提醒自己是来上学的，不是来放马的。

如果碰上性格强势、喜欢“打压式教育”的导师，学生甚至可能在就读期间遭受包括嘲笑、指责、贬低等各种类型的“学术欺凌”[7] / 图虫创意

现在有了如此多的前车之鉴，你可能会想，那我在选导师之前，仔细了解一下每位导师的个性经历，赢在起跑线上，不就可以选到那个最适合自己的导师了吗？

很遗憾，并不能。学校往往不会给研究生们这么多了解导师的时间。

一般来说，在研究生新生入学大概一个月之后，你就需要选择你这三年要师从的对象了[8]。大多数学校会举办一个师生见面会，让研究生们简单了解一下每位老师[8]。然而，这个见面会通常时间很短（一般就两三个小时），可能你还没把老师的名字和脸一一对应上就要开始选导师了。

即使你不打无准备的仗，在会前已经通过往届的师哥姐大致摸透了每个老师的性格，有了自己的“梦中情导”，也不一定能成功匹配。

因为你会发现那些性格温和、关心学生、学术能力强的导师几乎是所有学生的首选，经常会出现十几个学生都想选一个老师，结果老师只有两三个名额的情况[9]。一旦进入“导师反选”环节，本校的学生、保研的学生往往更具优势，因为ta们可以提前联系老师，让老师熟悉自己，也就更容易被好导师选择。

所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选导师选到最后，不是选跟哪一个老师最好，而是选跟哪一个老师能不那么坏。

研究生，太好用了

当然，选到“渣导”的你也别灰心丧气，因为选到好导的最大好处，也仅限于你在读研过程中的心情会比较好。无论好导渣导，研究生要干的活一点也不会少。

是的，作为一个学生，在研究生阶段最不重要的可能就是“学习”，或者说在课堂上学习。

显然，导师们深谙“实践出真知”的道理，在帮导师写项目申请书中学，在帮导师整理、筛选研究文献中学，在帮导师收集、清洗实验数据中学，才是学习的正确姿势。

甚至对于很多研究生来说，能做这些由导师郑重其事分配的，有明确目标、截止日期和规范流程的任务，已经算是天佑英才。

最有威慑力的工作往往以最和善、最不起眼的面目出现：“这个活很简单，你顺手做了吧”——然后你顺手做了一整个周末才做完；“这个项目你随便搞搞就行，没什么要求”——当你标题写着“终极修改版绝对不再改3.0”的材料顺利提交时，你终于领悟了蕴藏在“随便”这个词里丰富的哲学意涵。

在理工科研究中，学生往往需要大量的时间试错以调整实验方案和步骤，导师很容易低估布置给学生的任务量 / 图虫创意

不仅如此，除了这些看起来跟学术沾一点关系，在研究生“分内”的工作，研究生还需要处理大量的杂活：每天清洗实验器具、开学时指导师弟师妹们使用实验器材、三顾财务处帮导师报销科研项目经费……

可以说，只要导师想，研究生们就得当全世界最智能的人工，把所有导师来不及完成或者缺人手的任务完成。

更累人的是，这些工作安排并不是泾渭分明的，它们时常混杂在一起，争相出现，杀你一个措手不及。

你可能正在专心致志地写导师前天布置给你的学术报告，就收到导师的夺命连环call，让你去学院盖章某个重要的项目证书，在去的路上，又收到师弟的消息询问你实验室的某个仪器怎么突然不运转了。

然而，这样频繁地在各种任务间跳转，会让人付出更多的认知成本，损害工作效率，更容易在工作中发生错误[10]。被导师“寄予厚望”的研究生们别无他法，只能延长自己的工作时间，确保任务能够顺利完成。

在大学中有大量的行政工作被下移分摊给了研究生[2]，像报销科研项目经费这样的行政工作基本都由研究生承担[11] / 图虫创意

突如其来的任务安排和被迫延长的工作时间很容易让研究生们无法明确区分工作和生活[2]，一直活在“导师的活不知道何时会找上门来所以得时刻做好准备”的紧急状态中。

这种边界模糊的生活状态，会让人很难真正地放松下来，哪怕在休息时间，也在思考工作、学习上的事，难以恢复精力[12]。也就是说，对于很多研究生来说，虽然自己的身体放假了，但脑子还在一刻不停地干活。

如果这时你遇到的是个好导师，能肯定你做的工作，为你的学习、工作、生活提供帮助，那这一切付出可能也还算值得。但如果你的导师，不那么碰巧是个渣导，那你只能安慰自己，读研也算是积累了一定的社会经验，毕竟能在学生时代就体验“007”工作的机会也不多。

当然，从这个意义上说，读研的确像很多人所说，能磨砺一个人的人格品质——特别是无私奉献的精神。

毕竟，在承担了这些工作的研究生当中，有超过三分之一没有获得任何报酬[13]。就算导师和学院大发善心，学生能得到的酬劳大概也只在几百到一千元左右[14][15]。

研究生自己大概就是最值得推荐的、好用不贵的“平价好物”。

研究生，研究生，

我的研究去哪了

虽然每个人读研的理由各不相同，有些人是为了提升学历找到更好的工作，有些人是想继续深耕学术，甚至有些人就想再享受两三年的学生时光，探索自己人生的方向，但身为一个研究生，总还是需要“研究”点什么的。毕竟毕业要求水涨船高，拿不出几万字的毕业论文[16]，考研流过的汗和泪，读研的两三年时光全部都得白费。

然而，能不能做好研究，也得看导师。导师指导的频率和方式影响着研究生的毕业论文的完成时间和质量[17]，想顺利完成毕业论文，拿到学位，离不开就读期间与导师的交流以及导师在研究课题上的指导[18]。

只可惜，对于选到渣导的研究生来说，干再多的活，和导师也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在这个一学期与导师交流四次以上就已经在调查问卷中算“频繁”的时代，依旧有五分之一的研究生连频繁的标准都达不到[6]。

从交流频次来看，导生关系比行将就木的婚姻关系更配得上“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导生”。

研究生完成毕业论文需要经历开题、中期、盲审、查重、论文答辩等多个环节，导师在这些环节上的指导至关重要 / 图虫创意

如果说散养还能给你自由探索学术海洋（出去找实习）的时间和空间，那碰到交流欲没跟上，控制欲却跟上了的师生关系，你的研究之路只会更加凶险。

不过不用太担心，因为如果你是理工科或者医学的研究生，你和你的同伴们大部分都能碰上这种导师，不会有“人无我有”的不平衡感。

调查研究显示，不同于艺术学和经济学的研究生能和导师平等交流、亦师亦友，工学和医学的研究生与导师的关系更容易发展成“只安排，不交流”的模式[6]——比起老师，ta们更像不允许你忤逆ta，一言不发只是一味给你派活的老板。事实也的确如此，理工科学生中在私下将导师叫做老板的比例是所有学科类型中最高的[13]。

对于大多数理工科学生来说，和导师坐在明亮的教室里探讨一下午的学术问题这种事，大概只存在在每个做实验做不出满意数据，只能无奈睡去的深夜梦境里。

而当你被指派到一个课题组内还没人涉足的、“需要你自己探索”的、导师觉得“大有前途”的研究课题，而在第n次联系导师才终于得到ta“真的做不了吗？/别人真的做过了吗？，行吧，那你这周再找个题重新开始吧”的回复时，你才真的能理解有时候从头再来也不失是一种奖励。

当然，这也不是说和导师保持过于密切的交流就是件好事，除非你很想在放假旅游时接到ta希望你帮ta照顾半天小孩的电话；或者充当免费的心理治疗师，在组会上尽力安抚ta因为项目没申请上/论文没通过濒临崩溃的情绪。

导师指导关系的失灵导致学生难以获得必要的学术引导与情感支持是造成研究生退学的主要原因之一[19] / 图虫创意

平日里的小磕小绊尚且还能自我调节，一旦临近毕业，“回避型”导师的威力更是会成指数倍放大。

不管你在入学时有多从从容容、游刃有余，毕业关头一定匆匆忙忙、连滚带爬——春秋招、考公考编……每一项事情都需要你花费大把的时间精力。在这种状况下还能留出时间让自己沉下心来做研究，好好完成毕业论文，已经可以被评为“感动中国好研究生”。

只是当你在图书馆呆了一周，终于把第八版论文交给导师询问ta的意见，而你的导师虽然只字未改，但还是在微信上给你留下“逻辑不太对，再改改”的修改意见时，很难不觉得"顺利毕业"已经是对自己最高规格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