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复旦大学3月召开的春季工作会议上，校长金力表示学校将大幅调整文科生招生比例，减少10~20个百分点。不过，金力校长的另一番表态或许更值得注意。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

大学不是学知识的地方，也不是学技能的地方。知识和技能会一点就够了，关键在于理解知识，用好知识，驾驭知识。

无独有偶，另一所985高校——武汉大学的张平文校长也有类似表态。在2025世界数字教育大会上，张平文校长表示，过去大学是以知识传授为主，现在光是传授知识就不够了，学生学习知识可能不一定从学校而来。

不教知识，那大学又教什么呢？

“新旧”大学嬗变之际

其实，校长们并不是否认大学期间知识学习的重要性，而是在信息爆炸时代，特别是人工智能崛起的冲击下，对大学教育本质的重新思考和认识。

金力校长认为，人工智能把人和人之间知识的差异基本拉平了。张平文校长表示，AI大模型比大学教师了解的知识更多，甚至超过整个系的教师的知识掌握水平。

当“知识传承者”的身份受到重大挑战，大学或许也到了新旧转化的嬗变交替之际。所谓旧，是指传统的知识传授型的培养模式，所谓新则是如何从“知识仓库”转向“思维熔炉”，培养学生“理解知识、用好知识、驾驭知识”的核心能力。

以复旦改革为试验田，金力校长提出“干细胞式”人才培养理念：学生应如干细胞般具备自我更新与跨界分化的潜能。这种能力无法通过填鸭式教学获得，而需依托实践与思考的深度结合。学校面临的难题主要有两方面，其一，传统课堂中“低头族”现象源于课程内容陈旧，学生被动接受知识却丧失探索动力；其二，过度依赖论文指标的考核体系导致教师重科研轻教学，形成“教师为指标服务，学生为学分奔命”的恶性循环。这些都直接指向大学教育的根本矛盾——当知识获取的门槛被技术无限拉低，教育的价值必须定位到学生的思维锻造与创新能力提升上来。

在珞珈山麓，武汉大学开设了17门数智教育核心课程，其中的“数据科学导论”的指导教师由张平文校长亲自担任。2024年9月23日，张平文为新闻与传播学院2024级219名新生讲授了“数据科学导论”课程的第一讲。新闻专业某学生感悟道：“原来大数据不是冰冷的代码，而是认知世界的第三只眼。”这17门课程其实是武汉大学打造的“1+16”数智课程体系，通过人工智能导引课夯实理论基础，再以16门专业课程深化应用，形成“通识-赋能-应用-专业”的立体培养框架。例如，文学院学生借助VR装置走进《红楼梦》的虚拟大观园，马克思主义学院学生用AI创作红色文化短视频，武大正在尝试改变课程的传统教学反思，突破知识灌输的窠臼。

除了在课程教学中融入人工智能等打造数智化教育以外，武汉大学还利用AI技术等辅助教师教学，助力学生创新实践。学校大学生工程训练与创新实践中心主任孟小亮介绍，学校建立了 “四真”（真数据、真模型、真处理、真场景）数智教育实创平台，为师生提供智能化、个性化、社区化、开放式的实践体验。学校遥感信息工程学院学生朱禹涵等人，利用该平台创立了“元景校园”项目，获得第三届武汉大学生“英雄杯”创新创业大赛决赛冠军。朱禹涵表示，“以前，只能干巴巴听课，没有上手的条件。在这里，可以自由设定科研任务、开通节点进行计算。”

借助数智教育实创平台和智慧教学中心系统的数据分析功能，武大卫星导航定位技术研究中心的郭迟老师能清晰识别学生的学习难点和疑点，及时调整教学策略，有针对性地加强练习。郭老师认为，AI已经成为武大教师的重要“助教”，助力教师从授业（知识传递），更多转向解惑（知识运用）。

澳门大学校长宋永华认为，人工智能改变了传统的传授知识方式，甚至是创造知识的方式，将来会出现机器人老师、未来课堂。这将对大学教育提出更高的要求，尤其在培养学生独立思考、理性判断等方面。大学归根到底是“人”的教育而不只是传授知识。

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涌现，大学或许真的走到了新旧交替的十字路口。

岗位需求剧变，人才培养更新

不断涌现的新兴技术，还在改变就业格局。

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发布的《2025年未来就业报告》指出，新一轮科技革命引发的宏观趋势正在改变未来的劳动力市场。近九成（86%）的企业将人工智能与信息处理技术视作颠覆业务模式的关键因素。超过六成的雇主认为技能不足是阻碍未来（2025至2030年）发展的主要原因。报告同时预测，未来五年内（全球范围）将新增1.7亿个岗位，技术进步将淘汰约9200万个岗位。在此背景下，近40%的工作技能将在数年内发生改变，劳动力技能的快速更新成为常态。

正如宋永华校长所言，独立思考、理性判断等能力会更加重要。麦可思研究院分析了全国范围内本科生工作能力重要程度的演变，也有类似发现。

当下本科毕业生最重要的10项工作能力依次为：判断和决策、谈判技能、疑难排解、解决复杂的问题、人力资源管理、电脑编程、系统评估、学习方法、科学分析、理解他人。其中，判断和决策、解决复杂的问题、人力资源管理等能力的重要度在5年前仅仅排在10名开外。麦可思研究院认为，在人工智能时代，职业岗位更青睐具备“高阶认知+人际互动+数字基础”能力组合的复合型人才，对高校人才培养提出了明确指引和挑战。

前述武大、复旦的教育改革都是学校应对时代变革做出的积极回应。纵观全球，国内外高校都在探索适应新时代的教育范式。这些探索简要归纳为三个核心维度：教学场景的重塑、教师角色的转型、评价体系的变革。

在教学场景层面，虚实融合成为主流趋势。例如，国内某本科院校的“AI赋能职前教师教育”项目中，师范生通过DeepSeek大模型模拟课堂教学，系统自动分析其语言逻辑、情绪感染力等指标，再结合真人导师的深度反馈，形成“AI诊断+人类点拨”的双轨培养模式。哈佛大学推出的“元课堂”项目更进一步：利用元宇宙技术构建跨时空学习社区，中国学生可与非洲同学在虚拟草原上讨论生态保护，历史系教授能带学生“穿越”到敦煌石窟进行现场教学。这种打破物理边界的教学革命，正在重新定义“课堂”的内涵。

教师角色的转型则更为深刻。当AI能完成知识讲解、作业批改等基础工作，教师的使命转向“思维教练”。某985高校教授在“大数据技术”课程中，不再讲授基础算法，而是设计“城市交通优化”“疫情传播预测”等真实课题，引导学生用AI工具自主探索解决方案。这种教学转变对教师要求更高，须具备提出真问题的洞察力、设计学习路径的架构力、人机协同的组织力、跨学科融通的整合力等。正如斯坦福大学教育技术中心主任所言：“未来教师不是知识的垄断者，而是认知网络的编织者。”

评价体系的革新更加教育公平的本质。传统以考试分数、论文数量为主的评价标准，正在被多维能力图谱取代。复旦大学试点“创新行为加分制”，将学生参与科研项目、社会调研、创业实践的表现纳入推免考核；麻省理工学院开发的“智能学习档案”系统，持续记录学生的思维过程、协作能力、抗挫表现等隐性素养。欧洲某理工大学建立了“能力徽章”体系：学生通过完成特定挑战（如用AI解决社区环保问题）获得数字化认证，这些徽章既可转化为学分，也能直接作为就业能力证明。

面对人工智能时代的挑战，大学教育必须超越传统的知识传授模式，聚焦于学生思维能力、创新能力和社会责任感的培养，以适应未来社会的需求。

技术技能与人文素养并重的复合型人才培养，将成为驾驭智能革命的核心竞争力。面对产业变革与伦理挑战，教育者应主动革新培养体系，通过跨学科融合、实践平台搭建及价值引领，构建适应未来社会需求的人才成长生态。唯有深化教学改革，赋予学生持续进化能力，方能为智能时代提供坚实的人才支撑。

主要参考文献：

[1]复旦大学、武汉大学等网站.

[2]复旦大学校长金力：复旦将进行一场“大手术”式的改革. 南方周末，20250311.

[3]武汉大学：引数智教育之先，应时代发展之需. 新华社. 20241018.

[4]对话澳门大学校长宋永华：大学教育不只是传授知识，人工智能让情商教育更重要. 红星新闻. 20250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