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胡志浓

一九九八年我参加高考,考上了,但成绩不理想。心里惶惶然,失魂落魄。要不要去读,抑或是高复一年再考,心里愁肠百结,郁郁寡欢。
我高中就读于余姚市第四中学,因文科较为突出,成绩还算不错。模拟考最佳一次全年级第四。我母亲去参加家长会,问班主任我有没有希望考上,班主任打包票说这孩子要是考不上,那考得上的人就不太多了。我母亲听了很高兴,欢天喜地转述给我听。
那时的高考是在七月上旬(7月7日至7月9日),正值酷暑,炎热难耐。那时条件差,学校里不要说空调,连风扇也没有。实在炎热难耐时,学校里才会放一些冰块在教室,用来降温。高考前几日更是热得受不了,但我还是住在宿舍,因为回家路也不近,也舍不得来来回回浪费时间。
晚上睡不好,早上起来都是一身汗。但大家都这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加上心情又紧张,考前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高考前一天晚上,更是几近失眠。
去考试时人有点昏昏沉沉,头重脚轻。父母也不在身边,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不舒服也得考。我后来回想,其实我应该是中暑了,也许当时刮一下痧就好了。但当时心情紧张,确实也没想到。第一天语文、数学勉强考下来,到了第二天考英语,更是感觉浑身无力。本来英语一直是我的强项,可是考听力时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听得云里雾里。考完英语,心里沮丧至极,觉得大势已去。
下午头昏脑涨考完政治回学校,找校医喝了点藿香正气水后才舒服一点,但已经是第二天结束后的事了。
第三天最后一门历史考完,感觉像做了一场昏昏沉沉的梦。
但是一切不可能重来了。接下去是估分,填志愿,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待结果。
成绩出来和我自己估分相差不远,考上了,但是成绩跌到了谷底,有史以来从来没有的差,尤其是英语,与我平时成绩差了二三十分。

2016年同学会中与金老师的合影。
我只希望这是一场梦,等醒来才发现高考还没开始。可是梦怎么一直不醒呢,原来是真的。
我没有来自家庭的压力。我父母对我要求并不高,虽说考得不好,毕竟是考上了,当时人们普遍还对居民户口看得很重,我父母对我的期待就是迁户口,农转非,他们对此也并不失望。
可是我看着平时成绩远不如我的同学,考出了比我高的成绩,考取了比我理想得多的学校,我心里的沮丧不是言语可以形容。
该何去何从呢,去读我考取的学校,还是复读一年重新来过,我心里没有答案。如果就此去读,我心有不甘,可是高复一年,下一届的教材正好换新,谁能保证我一定会考出理想成绩?今年种种的状况,明年就不会发生?我茶饭不思,心有戚戚,不知所往。
初中几个要好的同学来约我去看望我们那时的班主任金振海老师。那几位同学都考得不错,所以兴致勃勃的。他们的好心情并不能感染我,相反更加刺激到了我。我不想去,拒绝了。干什么去呢,我没有什么喜可以报,只会让我的老师失望。
其实我很想念我的这位金老师。他是我初中时的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我相信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的,他对我非常看重。一开学就让我代表新生在开学典礼上发言,又让我当他的语文课代表。他是当时少见的不唯分数论的老师,他给我们讲国学经典,讲世界文学名著,班里的图书角从来不是摆设,有的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定期更换的名著……况且他对我是一直偏爱的,有新的书,一定是给我先看。有一回去他办公室交作业,他正好在写我的档案资料,偷看一眼,只觉那夸奖让我惭愧。初中三年,他是我最敬重的,也是我最爱戴的老师,和他一起总是不觉拘束,只觉亲切。
但是我想我让他失望了。同班同学中不乏优秀者,徐同学考上了复旦大学物理系(徐同学毕业后又赴香港科技大学深造,后来曾获评香港十杰青年,现在致力于发展促进香港与内地的教育交流合作),也有其他几位同学考取名校的,我实在是只能觉得汗颜,相形见绌。

2018年春节去看望金老师时的合影(笔者居中)。
不料过了几日,几位同学来我家里,他们刚从老师地方回来。老师托他们给我送来一本书,是《简爱》。扉页上写:祝贺XX考上大学 ,落款:金振海。
同学走后,我翻开里面的书页,竟掉出来一张折过的信纸,打开,上面却只有寥寥几字:稳妥为先,努力向前! 落款:金振海。我当时眼泪就掉出来了。老师应该是从同学那里听到我的情况,临时匆匆落笔的。而书是他早就准备好要给我的礼物,于是就夹在了书里,请同学转交给我。他对我的建议、嘱咐,都在这八个字里。我想他落笔时也是下了一番决心的,在人生重要的关口,谁能替谁做这样重大的建议呢,毕竟有落下埋怨的可能。
我在看到老师的这个信后,瞬间就如释重负了。我绝对相信我的老师给我的是最中肯的建议,当时他已年近六十,一辈子耕耘教育,桃李满天下,阅人无数,老师的建议无疑是他人生经验的总结。
那天以后,我就放下了心中的不甘与彷徨,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按部就班去上学。
从我后面的人生轨迹来看,这个选择应该是对的。我来到了宁波上学,毕业后又碰上了好的机会,工作一直顺利,人生也算安稳。如果当年选择复读,结果未知,而且未必就有好的机遇了。
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老师,直到2016年的初中同学会。事隔近二十年,很激动很亲切。我坐在老师身边,讲我这些年种种的经历,喋喋不休。他欣慰地笑着说还好,这么看来当时给的建议还不算错。那时我父亲正好过世才几个月,我看到老师直觉亲切,感觉像见到父亲一样。我跟老师说我父亲没有了,老师怔了一怔,万分疼惜地拍了拍我的头说,“呒告个(没关系),你长大了。”
2018年春节,我又和几位同学一起去看望过老师,老师精神尚好,八十多岁高龄仍在著书立传;又在2024年7月余姚人民广播电台视频号上看到老师的专访。此后就没有再见过。今年初,又似听人说起老师得了阿尔茨海默病,心里只觉惘然嗟叹。但愿这消息不真,今年过年,无论如何要再去看过。
因读到“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想到老师,特此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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